组曲四 来生做只鸟都好啊(第6/8页)

佩萝太太说到这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满是皱纹的脸淌满泪水。难以想象,一个人忍受三十多年的伤痛,该是怎样的一种折磨!那种痛,是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的。佩萝侧身埋着脸抽泣,叶冠语坐到床边轻拍她的背,她摆摆手,又继续说:"别担心我,说出来就好了,在心里堵了三十多年,终于解脱了。否则带进坟墓,我如何能安息……"

"那后来呢?"叶冠语不想问,却又很想知道。

"后来,后来……中间隔了有十年光景,家父去世,我将我父亲的骨灰带回省城下葬,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这事,找到了我……当时的他,已经是个身份显赫的高官,他向我忏悔,说当时也是身不由己,我如何听得进去……但我没法离开省城,因为母亲坚持不肯走,她要陪伴父亲,人老了总希望叶落归根。两年后母亲去世,不久,'文革'爆发,他因为资本家的背景受到冲击,我也受到牵连,被红卫兵抓去游街,他得知情况后连夜派人将我送到了香港,又转道送到法国。到了法国我才知道,他们家其实大部分的家产都在海外……我一个人在法国生活,对国内的情况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家族受到的冲击很大,他没能撑到最后,'文革'后期时去世了。他去世的前夕,寄过来一封信,托付了我很多事,希望来世再来弥补对我的亏欠……

"这么多年了,我独居法国,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却感觉那么孤独……我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回国看看的,清水堂还是从前的样子,一走进这院子,我就知道,他从未在我心中长眠,他一直是活着的……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见证了我和他的恩怨,三十多年过去了,回过头再看,我发现支撑我活到今天的恰恰不是对他的恨,而是爱,是爱!我爱他,从未改变!这公馆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晚上睡觉,我总能听到黑暗中传来他的脚步声,还有叹息。我忽然就明白,当初离开中国的时候他执意要将公馆划到我名下的原因,他说,早晚你会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可以感觉到我就在你身边,那么,你就不会再恨我了,百年之后,这里将是我和你的坟地……当时听到这样的话,我差点哭得昏厥……但我还是不想埋在这,这辈子我已经受够了他和他们家带给我的痛苦,我想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走,来世我也不想再认得他,就当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我做了一辈子,终于是时候结束了……"佩萝太太说完了这个故事好像真的轻松了很多,她释然地笑着,同时,取下手指上戴的戒指递给叶冠语:"孩子,今天我叫你来,就是想了结最后一件事情,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所以请你收下这个,无论如何要收下,将来你会用得着的。"

这是一个碧绿的翡翠戒指,沉沉的绿,透着内敛的暗光,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流光,即使是在昏暗的室内也耀眼得令人不能直视。他拿着戒指仔细端详,在指环的内侧看到了两个字:秉生。

"秉生?"叶冠语不明其意。

"是他的字。"佩萝太太抬起手给他看,"当初是他送给我的定情物。我不想带进坟墓,就决定交给你……"

"不,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叶冠语吓一跳,赶紧将戒指递回去。佩萝太太说:"孩子,你一定要收下!这可不是只普通的戒指,是个信物,它的价值不单单是戒指本身,它的背后是巨大的财富,大到你无法想象。我交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诚实而且正直的人,我再没有别的亲人,如果不在自己躺进坟墓之前找到托付的人,这只戒指将失去存在的意义,它背后的财富也会烟消云散,你懂我的意思吗?"见叶冠语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佩萝太太把戒指放进一个盒子里以命令的语气说:"如果你不肯收下,我会活不到天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