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四 超度不了自己(第5/9页)

"真美!"舒曼不由得赞叹。

"是啊,每年下雪,我总要在这池塘边待上半天。"杜长风穿了件藏青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浅灰色的套头毛衫,屹立在冰雪之上,更加显得他长身玉立,黑沉沉的一双眼眸,无端地透出冷冷的忧伤。他说:"有时候,我会在冰面上行走,好几次都差点掉进水里。而我这一生都像是在如履薄冰,明知道是没有路,却总还满怀着希冀,就像我没法进入某个人的过去,就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将来,能多少记得我的背影……"说着转过头看着舒曼,目光灼灼,又说,"舒曼,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要我记起什么?不能明说吗?"舒曼不解,他为什么老问这样的问题。

他叹息着直摇头:"明说还有意义吗?不记得就算了吧,谁让主宰你记忆的是林然呢?"沉吟片刻,忽然又问,"有一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还记得你在日本留学时,有一年去北海道滑雪,在雪地里发病,有个陌生人送你去医院,这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当然记得!"舒曼狐疑地看着他,"难道,难道……"

"没错,那人就是我。"

"……"

"你知道吗?那次偷偷去北海道看你,尾随着你和林然,看见你们那么亲密的样子,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傻子,可是我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你。你在日本留学三年,我有空就去冲绳晃,躲在你的宿舍楼下,听着你房间里传出的琴声,常常一听就是一个下午,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是你的时光里始终只有林然……"

舒曼低下头,瞧见冰面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你不用觉得很歉疚,你并没有欠我什么。"杜长风伸手爱怜地抚弄她的头发,"其实我应该感激你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不是因为对你的那份念想,我没成疯子也成了魔鬼,而现在我好歹还算是个人,这都是因为你的存在!"

舒曼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还说你算是个人呢,达尔文就经常说你是禽兽。"

"哦,在他眼里我永远是没有进化的禽兽。"杜长风也笑,顺手搂住她的肩膀,沿着湖边走,"可是舒老师,你该不会也认为我是禽兽吧?"

舒曼忍不住抬头看他,愣了一下,莫名地有些失神,眼前的这个人正咧着嘴笑,阳光洒了他一身,可是雪地反射的阳光却恍然如月光般冷涩,月光!月光!……记忆的大门"吱呀"一声,似乎裂了条缝,透过记忆的缝隙,她的心仿佛陡然通了电,狂跳不已……

在舒隶的一再要求下,舒曼终于决定回家给父母拜年,并小住几天。林希也很赞成,说舒隶是医生,可以更好地照顾舒曼。杜长风尽管是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放行。舒伯萧当然是喜不自禁,女儿终于回了家,这可是他盼了多年的事,他在想父女间的冰山是不是有融化的可能了。对此舒曼不置可否,她真正想回家的原因是因为妹妹舒睿在北京读博士,难得回家一趟,她好想跟妹妹待在一起。自从舒秦去世,姊妹之情一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平常和妹妹只在电话里联络,半年也难得见上几次面。直到迈进门槛的刹那,舒曼陡然间泪湿眼眶。她这才明白,失落的亲情,其实是她内心最深切的向往。

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而已。

舒伯萧和香兰都在客厅等着她……

舒曼努力了很久,还是没法喊出"爸、妈"两个字,倒是嫂子和妹妹将她团团围住。舒曼大声地跟嫂子和妹妹说笑着,很巧妙地冲淡了和父母之间的尴尬。但看得出来,父母都是高兴她回家的,连从不下厨房的父亲,也和母亲一起张罗着饭菜。

而家,还是老样子。她的卧房,连梳妆台上的摆设都没有变。嫂子告诉她,母亲每天都会在她的房间里坐上好一阵。一直都在等她回来。晚上,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下,关着灯,母亲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给她盖被子。她清楚地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声,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房间,舒曼哽咽,终于还是叫出了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