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四 命里的人(第7/8页)
舒曼说:"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大夫。"
虽然舒、林两家长辈断绝往来多年,但是孩子们一直有来往,大人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上辈人的恩怨没有必要延续到下一代,恩怨这个东西是最伤人的,这一点林仕延和舒伯萧难得地达成了默契。清晨,舒曼被小棠的电话吵醒时,天已经大亮,酒店房间的窗帘缝隙间透出刺眼的白光,隐约听见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
小棠在电话里显得很急:"你在哪呢?"
舒曼说:"我在离城,过来和韦先生见面。"
"你快点回来!小区已经在拆了,你的东西还没搬出来呢……"小棠一句话就把舒曼的瞌睡吓醒了,她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什么,已经在拆了?"
"是的,一大早推土机就开进了院子,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搬东西,政府已经出面了,说是暂时安顿到郊区的一个安居工程。我和我老公现在都在外地,一时没法赶回去,刚给葛雯打了电话,看她能不能帮忙去搬东西出来……"
舒曼首先想到的是林然的那架琴!她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狂奔出酒店。还好,赶上了最早的一趟火车。
一到桐城就下大雨。
舒曼没有带伞,差点晕倒在小区门口。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狭小的院子里堆满了家具、箱子、蛇皮袋和锅碗瓢盆,家家户户都在冒雨往楼下搬东西,老的少的,忙得不亦乐乎,而门口停着好几辆货车,走了一辆,马上又来一辆,显然都是在为住户搬家。
不是说不搬的吗?怎么一夜功夫就投降了呢?
"舒老师,你怎么还在这啊?"邻居马大婶抱着一床被褥刚下楼就跟舒曼撞了个正着,"快点把你的东西搬出来,房子要拆了,明天施工队就要进场了!政府出面了,帮我们大伙找了地方安置,是刚建的安居工程,楼层任选,谁先搬过去谁就抢到好的楼层……"快人快语的马大婶抱着被褥边走边冲院子里吆喝,"喂,有哪个男劳力去帮舒老师把东西搬下楼?"
众人各自忙着,都似没听见。突然,杂乱的货堆里伸出一个头,回道:"舒老师的东西已经搬出来了,她同学叫人搬的,大部分都拉走了,就只舒老师的琴还有几箱子书在这,说是待会儿再过来搬……"
琴!琴!舒曼四处张望,寻找她的琴,东西太多,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艰难地在那些旧家具、旧电器间穿梭,衣服很快被雨淋透,手和脚也被铁钉刮伤,她也顾不上。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丢掉,就是那琴,比她的命还重要!那是林然给她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她和他的爱情,现在只剩这架琴,它是她今生仅有的高山流水的知音。终于,她在一个大衣柜后面发现了那架琴。上面竟有被人踩过的泥泞的脚印,不知道谁家的高压锅和一坛子泡菜放在琴盖上,还有,一条小孩的脏兮兮的裤子搭在琴上。她尖叫着,将那些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林然一生爱整洁,惜琴如命,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玷污?
林然……她哭泣着,脱下风衣,就着雨水擦拭琴上的污垢。来来往往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在哭泣,都在各自忙着快点把东西搬下楼,装上车,好去新小区抢个好楼层。他们都有地方去。她呢,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哪里都可以成为她的墓地。唯一伴着她的,只有这架琴。
雨越下越大。
院子里渐渐空旷起来。
只有少数几户还在搬仅剩的几样家具。
舒曼将钢琴擦拭得光亮似镜,坐到了琴边演奏,没有人再来打搅了,她可以好好地弹上一曲,献给自己吧。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推土机从自己身上碾过去也说不定。
依然是那首《秋天奏鸣曲》。
此时此地,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恰当的曲子。琴声伴随着风声和雨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旋,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渗透了雨意,湿湿冷冷的,那么的空茫无助,恍然奏出了尘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