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 第15节(第3/4页)
“我完全不知道,塔鲁,我可以发誓,我完全不知道。当我开始行医时,我干这一行有点迷迷糊糊,因为我需要干它,也因为这同其他行业一样,是年轻人所企求的行业之一。或许也因为,对像我这样一个工人的儿子来说,这是一个特别困难的行业。还有,得经常看着人死去。您知道有人就是不肯死吗?您听见过一个女人临死时喊叫‘我不要死’吗?而我却见到听到了。对着这种情景,我发觉自己无法习惯。那时我还年轻,我甚至对自然规律抱有厌恶的情绪。从此,我变得比较谦逊了,理由不过是我总不习惯于看人死去,此外我一无所知。但毕竟……”
里厄中断了他的话,重新坐下,他觉得舌敝唇焦。
“毕竟什么?”塔鲁慢腾腾地问。
“毕竟……”医生继续说,但又犹豫起来,一边注视着塔鲁,“这是一件像你这样的人能够理解的事情,对吗?既然自然规律规定最终是死亡,天主也许宁愿人们不去相信他,宁可让人们尽力与死亡作斗争而不必双眼望着听不到天主声音的青天。”
“对,”塔鲁表示赞同,“我能理解。不过您的胜利总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里厄的面色阴沉下来,说道:
“总是暂时的,我也明白。但这不是停止斗争的理由。”
“对,这不是一个理由。不过,我在想,这次鼠疫对您说来意味着什么。”
“不错,”里厄说,“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失败。”
塔鲁对医生凝视了一会,而后起身以沉重的脚步走向门口。里厄也随后跟着走去。当他走近塔鲁时,后者好像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一面说:
“这一切是谁教您的,医生?”
他立刻得到的回答是:
“贫困。”
里厄把书房的门打开,在过道上向塔鲁说他也要下楼,去看望在郊区的一个病人。塔鲁建议陪你一同前去。医生答应了。在过道的尽头,他们遇见了里厄老太太。里厄把塔鲁介绍给他。
“一位朋友。”他说。
“噢!”里厄老太太说,“我很高兴认识您。”
当她走开时,塔鲁还转身看着她。在楼梯平台上,医生想按亮定时开关的照明灯,但灯不亮,楼梯一片漆黑。医生想这是否又是新的节约措施的结果,然而他又无从证实。若干时间以来,房屋里的情况和城市里的一切都乱糟糟。这也许是由于看厂]的和我们一般市民什么事都不再关心的缘故。但是医生没有时间作进一步的思索,因为身后的塔鲁又说话了:
“还有一句话,医生,即使您听了感到可笑也罢:您完全正确。”
里厄在黑暗里对自己耸了耸肩膀说:
“老实说,我一无所知。您呢,您有什么想法?”
“噢!”另一个平静地说,“我要懂得的东西不多。”
医生站住脚,塔鲁在他后面的梯级上,脚滑了一下。他一把抓住了里厄的肩膀站稳了。
“您认为对生活都懂了吗?”里厄问道。
黑暗中传来了回答,声音同刚才一样平静:
“是的。”
当他们走到街上时,发觉时间已经很晚。恐怕已十一点了c城中静悄悄的,只听到一些轻微的悉索声,遥远的地方传来救护车的丁当声。他们跨进汽车,里厄发动了引擎。
他说:“明天您得上医院来打防疫针。在着手干这个活儿之前,最后一句话是:您得考虑一下,您只有三分之一的生还机会。”
“这种估计是没有意义的,医生,这您也同我一样明白。一百年以前,波斯的一座城市里的所有居民全部死于鼠疫,恰恰只有一个洗死尸的人活了下来,而他自始至终没有停止过他的工作。”
“这不过是他保住了他那三分之一的机会而已,”里厄以一种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说,“但是对于这一问题我们的确还要全部从头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