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 第14节(第3/4页)


塔鲁最后写到他曾与里厄医生有过一次长谈,他只提到这次谈话很投机,还顺便说起里厄老太太一双明亮的栗色的眼睛。他奇怪地断言,对他来说,饱含善意的眼光总是要比鼠疫有力量得多。他最后花了相当长的篇幅叙述那位受到里厄治疗的老气喘病患者。
他同医生晤谈后就一起去看这个病人。老头儿以嘲弄的口吻搓着手接待塔鲁。他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面前放着两只盛着鹰嘴豆的锅子,他看到了塔鲁就说:“啊,又来一个。现在是颠倒的世界,医生比病人多。人死得太快些了,对吗?神甫的话没错,这是罪有应得哪!”第二天,塔鲁事先不通知就又走来了。
根据他的笔记的叙述,老气喘病人本是开针线铺的,到了五十岁时,他认为这行业于得差不多了,从此一躺下就没有再起来过,尽管站着对他的气喘病更合适。他有一笔数目微小的年金使他能活到七十五岁,而且活得相当轻松。他看到表就觉得讨厌,整个屋子里确实连一只表也没有。他说:“搞一个表既花钱又愚蠢。”他的时间,特别是他所唯一关心的吃饭时间是用他那两只锅子来计算的,其中一只在他睡醒的时候盛满了鹰嘴豆,他以小心翼翼的和时间均匀的动作把它们一粒粒装人另一只锅子,就这样通过一天要装满多少锅的方法找到了计时的标准。“每十五锅,”他说,“就得吃饭了,这很简单。”
据他妻子说,他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已表现出他将来一生命运的某些征兆。他从不对任何东西发生兴趣:工作。朋友、咖啡馆、音乐、女人、逛马路,他都不感兴趣。他从不出城,只有一次为了家庭事务不得不到阿尔及尔去,但他在离奥兰最近的一个车站就停了下来,不可能再走得更远了,于是他搭上第一列开来的火车又回家了。
塔鲁对他那离群索居的生活表示惊讶,老头儿的解释大致是:根据宗教的说法,人的上半生是走上坡路,下半生是走下坡路,在走下坡路时日子已不是由他主宰的了,它们随时可以被夺走,而他在这些日子里根本无事可做,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去管它。再说,他也不怕矛盾百出,因为他后来又告诉塔鲁说,天主肯定不存在,因为天主存在的话,神甫们就没有用处了。接下去又听了他一番议论后,塔鲁懂得了,这种哲理原来同教堂频繁地向他募捐引起他的不满是有紧密联系的。有关这位老人的形象的最后一点却似乎意义深长:他一再向他的对话者表示他的一个愿望,那就是他希望死得越晚越好。
“这是个圣人吗?”塔鲁问自己。他又回答自己说:“不错,假如圣德是全部习惯的总和。”
塔鲁同时把疫城中度过的一天作了一番详细的描述,借此可以使人对这个城里的人今夏的工作和生活有一个正确的概念。他说:“除了醉汉外没有一个人在笑,而这些醉汉也笑得太过分了。”接着他开始写道:
“清早,阵阵微风轻拂着行人稀少的城市。这个时刻正是死神肆虐的黑夜和垂死呻吟的白昼这二者的间隙,此时鼠疫好像暂时歇息,喘上一口气。所有店家都关着门,但有几家门日挂着‘鼠疫期间暂停营业’的牌子,说明等一会儿它们不会跟其他店家一起开门。卖报的睡眼惺松,还没有开始叫喊当天消息,身子靠在路角上,活像个梦游病患者,他们的姿态好像是在向路灯兜售报纸。再过一会,他们将被头班出场的电车闹醒,伸开拿着报纸的手臂,奔向全城各处。报纸上印着醒目的字样:‘鼠疫’。‘是否会有一个鼠疫横行的秋天?B……教授的回答:不会的。’‘一百二十四人死亡,这就是鼠疫第九十四天的总结。’
“尽管纸张供应日益紧张,使有些期刊被迫减少篇幅,但仍有一种新的报纸《瘟疫通讯》问世,自称它的任务是:‘以充分客观的精神向市民报道疫情的发展或减退;向他们提供对瘟疫未来情况最有权威的证据;开辟专栏以支持决心与灾难进行搏斗的一切知名或不知名的人士;振作人民的精神状态,传达当局的指示,简言之,聚集一切有良好意愿的人有效地同侵袭我们的病害作斗争。’事实上,这家报纸很快地转变为专事登载一些对预防鼠疫效果良好的新产品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