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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夏天礼还在喂他的猪,他拿手压压猪的脊梁,试膘的厚薄,猪的脊梁仍然像个刀刃子。翠翠过来说:“爷,我二爷和我君亭伯又吵哩,你不去挡挡?”夏天礼说:“那不是人吵哩,是两个肝吵哩,我厦屋柜上有大黄丸,给他们拿去吃吃。”翠翠把大黄丸还没拿来,堂屋门哐啷响,一片子光跌在院里,夏天义走出来了。家富和雷庆给夏天义说好话,越说夏天义的脖子越硬,拉也拉不住,把披在肩上的褂子拉下来了。梅花拿了褂子追到院门外,夏天义还是没留住。夏天礼进了堂屋说:“你两个虚火就恁大?!”君亭说:“在他眼里,啥事都是我们管得不好!我到底是村干部呢还只是他的侄子,倚老卖老!”夏天礼就不再言语,把桌上吃光了菜的一个碟子取了往柜台上放,说:“我说不要喝多了不要喝多了,火气大,天又热,喝的啥酒哩!”君亭却说:“喝酒喝酒!雷庆你还有酒没?没了我回去拿几瓶来!”雷庆又取了一瓶新酒,君亭拿牙咬瓶盖,咬不开,瓶子口塞到门闩环里一按,呼地瓶盖就蹦了。
夏天义在院门外听见君亭又嚷嚷着还要喝酒,越发生了气,路过夏天智的老宅院也没停,一脚高一脚低往蝎子尾去。几条巷子都一哇黑,许多人在骂这电是怎么啦,说断电就断电啦?电扇转不了,热得在屋呆不住,拉了席到打麦场上睡,就有人朝一户院里喊:“刘叔,刘叔,到打麦场去呀不?”回应说:“不去啦。”那人说:“热成啥啦不出门,在家扒灰呀?”回应说:“扒灰也是黑灰!”哗的灯又亮了。灯一亮,夏天义就闪到墙根,他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了他,问起他为什么电总不正常。但站在墙根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村干部了还怕人责问吗?又大着步子往前走。巷子里又没了人,夏天义走着走着又怨恨起了君亭:工作没做好,还听不进意见,这样下去能不出娄子吗?酒桌上提到买变压器,拿什么去买,肯定还得群众集资吧,清风街一集资就又要骂娘了,以前修街面路就是集资,差一点没塌了天啊!夏天义突然为君亭担起心来,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并没有进去,把老头放在门楼角,拐脚要寻电工俊奇的。
俊奇姓周,自小就患有心脏病,一年四季嘴唇都发青,干不了重活,是夏天义在任上的时候让俊奇当了清风街的电工。有人对俊奇当电工有意见,狗剩就当着夏天义的面说:“不公平呀,你偏心俊奇哩!”夏天义没有反驳,也不回避,说:“只要你能得心脏病,我也偏心你!”狗剩说:“可惜我娘不是地主婆么!”夏天义听了,扑上去扇了狗剩一个嘴巴。从那以后没人再提说这件事。
明白了吧,夏天义和俊奇家是有故事哩!这故事已经长久了,清风街上了岁数的人知道,年轻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土改的时候俊奇的爹被定为地主成分,当然得批斗,俊奇的爹受不了作贱,俊奇的娘就去勾引夏天义。夏天义第一回和俊奇娘是在磨坊里办了那事,俊奇娘把裤子褪了,叉着腿仰面睡在磨盘上,夏天义首先看见这么白的身子,血就轰地一下上了头。他的老婆,就是二婶,裤头都是旧棉袄拆下的布缝的,月经来时夹的是烂棉花套子,而俊奇娘的裤头竟是红绸子做的。心想:到底是地主的老婆!就狠了心干起来。已经排泄了,还用手又戳了几下。那时辰,拉磨子的牛还拴在磨坊里,夏天义使劲拍了一下俊奇娘的屁股,一侧头,看见牛眼瞪着他,瞪得比铜铃还大。但是,夏天义毕竟是夏天义,把俊奇娘睡了,该批斗俊奇爹还是批斗。俊奇娘寻到夏天义为丈夫讨饶,夏天义说:“茄子一行,豇豆一行,咱俩是咱俩的事,你掌柜子是你掌柜子的事。”俊奇娘说:“那我白让你干了?!”夏天义生了气,说:“你是给我上美人计啊?!”偏还要来,俊奇娘不,夏天义动手去拉,俊奇娘就喊,夏天义捂了她的嘴,唬道:“你这个地主婆,敢给我上套?!”俊奇娘就忍了。可是,俊奇娘的喊声毕竟被耳朵听到,一个是中星的爹,一个就是牛棚里的牛。中星的爹从水田里拔草刚上了塄,看见了夏天义和俊奇娘挽联了一疙瘩,摘片蓖麻叶挡了自己的脸就走了。中星他爹那时才学佛学道,给人预测算卦,是个碎嘴,给一些人说了,出奇的是东街的人不但不气愤,倒觉得夏天义能行,对美人计能将计就计,批斗地主还是照旧批斗。只是俊奇家的牛记仇,从此一见夏天义就拱了头来牴,牴断过夏天义的一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