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0页)
张励是支持她的。他说:“吃得太讲究了也的确是不好,要照顾到影响。”
“斗争饭”的建议就榈浅了。但是不久他们又发现,因为农会的谷仓设备不大好,经过一个炎热的夏季,谷子都发热,变红了,也有的发了芽。这样看起来,也就没有理由反对拿点出来吃吃。于是就在小学校的院子里砌起大灶来,每天给工作人员做一顿午饭。后来一度有谣言说李向前和农会主任串通了,大批的盗卖粮食,都报销在斗争饭上。也是因为别的干部看著眼红,所以才闹到张励跟前,但是李向前把张励敷衍得很好,因此事态并没有扩大。工作队员们也只是恍惚听见有这样的传说。
访问贫雇农的工作已经告一结束,忙著给区上写汇报,大家帮著抄录。发给黄绢的一份似乎特别长些,一直抄到黄昏后,人都走光了,只剩她一个人在那小学校的教务室里埋头抄写。桌上点著一根红蜡烛,插在泥制的烛台上。在那黄昏的烛光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白粉剥落的墙上贴著一张石印的孙中山先生像,一张彩印的毛泽东像,每一张画像的两边都贴著两条白纸标语,像对联似的。对面墙上又高挂著两只大红色的腰鼓,那铜匝铜钉微微的闪出金光来。小学生的作文,写在绿丝格的竹纸上,高高下下贴了一墙。
张励走了过来,说:“我们突击一下吧,我来帮你抄,今天晚上抄好它,明天一早派人送去。”
他站在黄绢背后看她抄到那里,手里拿著顶帽子不住的指著,一半也是替她扇著。他虽然是出于好意,但是他一下一下的扇著,那蜡烛的光焰一闪一闪,跳动得很厉害。黄绢只管把眼光注视在纸张上,不由得一阵阵的眩晕起来。她心里觉得十分不耐烦,但是极力忍耐著,搁下笔来,把草稿分了一半给他,又把烛台往那边推了一推。但是他并没有坐到那边去,依旧挨著桌子角站著,不经意的把那一叠稿纸竖起来在桌面上托托的敲著,慢慢的把那一叠子稿纸比齐了。
“你好好的往下干吧,黄同志,”他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一直在观察你,你表现得非常好,今天在会上发言,思想性也很强。你是候补党员,等我回去反应上去,应当可以提前准许入党。”
他的手就此按在她肩膀上了。黄绢只管继续抄写著,头也没抬,却在挪动纸张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把身子一偏,让了过去。“我是很虚心学习的,可是我觉得我并没有什麽突出的表现。”她微笑著说。
“要求突出,那还是小资产阶级的看法。”他一面说著,已经把她按在纸上的左手握在手里,但是又被她挣脱了。她只管低垂著眼睛,眼窝里簇拥著那长睫毛的阴影,腮颊上的红晕一阵阵的深起来。
“你瘦了吧?怎麽会刚巧把你派到一个赤贫家裹住著,”他俯身望著她,蜡烛的火光离他的嘴唇很近,现在那火焰是因为他的言语而颤抖著。“给你换一家中农吧,调剂调剂。”
“那又何必呢?我们下乡来又不是为了享受,吃这一点苦算得了什么。”
“吃苦也得一步步的练习著来,自己的健康也不能不注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哪。”他又抚摩著她的手,并且渐渐的顺著胳膊往上溜。
这一次她很突兀的把手一缩了回去,跟著就往上一站。“我去多叫几个人来帮著抄,可以快一点。”她红奢脸,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一面说著,已经向门外走去。
“叫校工去叫去。”他高声喊著:“老韩!老韩!”
没有人答应,只听见一间间的空房里嗡嗡的发出“韩!韩!”的回声,似乎更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不用叫他了,我自己去,反正我也要回去吃饭去。”她匆匆的说,人已经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