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哦,那就是绿豆田。”

“我就猜著你不认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笑了。

出了那黄土围墙,就正站在一棵大树下面。这树长在个小土坡上,下去几步路就是大路。在路那边,老远就可以看见那绿树丛中露出一株红墙来,是那关帝庙。再往远处看去,又是那一条条一方方的田地,绿锦似的一直伸展到天际。

“你们的地是旱地还是水地?”

“喏,就是那边那个。”她指了一指。

“嗳呀,那不是早走过了吗?”

“那边那个庙就是小学堂,”她又指了指。

假使走到这里还找不到那小学校,那也未免太低能了,他心里想。他笑著向她道谢,“真是对不住,让你多走了这些路,”他说。

“我们走惯了的,”她随口回答著,眼睛已经向对面的庙宇望了过去。庙前似乎很热闹,许多穿制服的人忙忙的向里走,大概都是工作队里的人。

刘荃独自在那山坡上走了下去,到了路上,不由得又回过头去望了望。她还站在那里,手裹板著一根树干,把它扳得低低的,摇撼著玩。强烈的阳光正照在她脸上。她的头发不大黑,是被太阳晒焦了的;再被阳光一照,那头发与睑与手臂都像是有金色光泽的木头。她整个的像一个古艳的黄杨木雕像。然而就在他回过头来的一刹那间,她已经一扭身走了进去。那板下来的树枝被她突然一松手,一弹弹了回去,那碧绿的枝条映著淡蓝色的天,尽在空中一上一下,动荡个不

停。刘荃站在那里望著那树枝,倒看呆了。

墙的门洞子里忽然又走出一个人来,却是黄绢。刘荃定了定神,再看了看,是黄绢。她举起一本笔记簿来挡著头上的太阳。天热,她把帽子推到脑後去,短头发也掖在耳朵背後,但是依旧有几根散乱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面颊上,莹白的脸上透出浅浅的红晕。刘荃站在这里向上面望著,就像是在这里等著她似的,也只好将错就错,就算是早已看见了她,向她带笑点著头。

“这儿的路真不好认,”他说,“幸亏遇见一个村子里的人,送了一程子。你倒真有本事,一个人走了来了。”

她笑了起来。“你当我认识路?要不是有你们在前头带路,我绕来绕去,不知道要绕到什么时候呢!”

“哦,你看见我在前头走?”刘荃笑著说。底下接下去很自然的一句问句,就是“怎麽没叫我呢?”但是结果并没有问出口来。

“那是哪家的姑娘?很活泼的。”

“我就住在他们家里。刚巧顺路,她到田上去叫她父亲去开会。”

他附带加上的两句解释,也许是多馀的,她即使听见了,似乎也并没有加以注意。因为这时候有别的女同志走过,她立刻赶上去招呼她们,态度仿佛比平常更亲热些,大家一面谈笑著,匆匆的走上庙的石级,倒把他丢在後面。这本来也是很自然的行动,她刚才的谈话里也并没有丝毫不愉快的表示,然而他直觉的感到她是对他有些不满。但是为什麽呢?如果他以为她不高兴是为了二妞,他应当觉得高兴才是。但是究竟不是那样自命不凡的人,以为任何女性都对他有好感。证据是,他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无缘无故的心里很不痛快。

工作队在庙里集中以後,分两组去参加农会与妇联会开会。全部同志与一小部分男同志去主持妇联的大会。刘荃这一组是到一个大族的祠堂去开农会的。今天的会,不过是例行公事。由张励和几个队员轮流演讲土地改革的原理,从私有制度的由来说起,农民等於上了一课社会发展史,都听得昏昏欲睡。刘荃也讲了一段。

一个会开了六个钟头。散会以後,大家回到村子里来,天已经黑了。刘荃回到唐家,他一进门,就看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身量不高,衔著个旱烟袋迎上前来,向他点头笑著。想必就是唐占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