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网(第3/35页)

当然,我们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两个掉队的北方军,我们还以为他们是谢尔曼麾下的一支先遣部队呢。但是老天哪!一个星期过去了,其余的军队都还没有到来,而那两个强盗早已逃之夭夭了,我认为他们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偷多少东西。嗯,一点没错!他们经过时,人们看见他们身后并没有军队跟来时,便开始朝他们开枪射击了。他们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徒步朝山上疯狂地跑去,他们弃马而逃了。战争结束后,有人从遥远的贝德福德县[1]前来领马,他们说正是那两个家伙偷了他们的马。天哪!阿曼达·史蒂文斯亲自在塞维尔河的另一端纵火烧了河上的小桥,把那些从田纳西州来的人拦截了一周后才过去——真的!她站在那里嘲笑他们,你知道的;当然,他们过去曾拿她说的话开玩笑(“天哪!”我说,“你们知道她根本说不出那样的话来!”)当然,阿曼达说话很粗鲁,她根本不在乎她说的话,他们后来都说她当时是这样说的——“哎呀,”她冲着他们喊道,“要穿过这样的一条小溪,你们根本不需要桥,是不是?唉,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她说。“哎呀,在这里。” 她说,“我们把那些连这条小溪都过不了的人叫作——病夫。”当然,北方佬只能苦笑,这就是他们所讲的故事。

真的!他们说有一天北方军行军到了镇上,抓住了麦可利老人。我认为他们并没有别的意图,只想捉弄一下他。他是个大肥佬,你知道的。他皮肤黝黑、泛黄,头发卷曲,当然,有人说他具有黑人的血统——啧啧!他竟然承认了,唉,他当时就是当着所有北方军的面承认这一点的,我想他这样做是希望他们能放他一马。“好吧,”那些北方佬说,“你要是能证明自己是个黑人,我们就放你走。”唉,他就说他可以证明。“那么,你打算怎样证明呢?”他们问他。“我告诉你应该怎样证明。”那个北方军的首领说,他唤来了一个骑兵,然后吩咐道,“让他在街上跑几个来回,吉姆。”说完,他们便开始跑了,那个士兵和麦可利老人在烈日下跑来跑去。哎呀,当他们回来时,他,麦可利,已经汗流浃背了。据说那个北方佬走过去,仔细地闻了闻,然后大叫道:“没错,老天作证,他说的是实话,伙计们,他是个黑人。放他走吧!”嗯,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真的!这一切我都能记得!一点没错!当战士们沿着河道走来,向镇上行进时,我们所有的人都走出家门,聚在约翰舅舅的院子前面,看着他们走过,爸爸和妈妈还有所有的孩子,巴顿家的所有人,以及亚历山大和彭特兰家族,还有我给你说起过的约翰·巴顿家的那两个非洲黑人,威利和卢辛迪·巴顿,还有你曾祖父,孩子,就是他们称之为帽匠比尔的老比尔·彭特兰,因为他做的帽子是最精致的——他知道怎样利用家用碱水来处理羊毛,哦!你从未见过那么精致的帽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个老农民走到我们家,给了萨姆一顶有待重楦的帽子,然后说:“萨姆,老比尔·彭特兰二十年前给我做了这顶帽子,到现在它仍然十分中用,只需要把它楦一下,洗干净就行了。”我告诉你,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说比尔·彭特兰是个非常有头脑的人。

好了,孩子,我想告诉你,我一直说不管你从那里学到什么能耐,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是比尔·彭特兰受过教育,他肯定是个前途无量的人。当然,他虽然没念过书,但是人们都说,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而且立场坚定,精神矍铄,你要知道,就在他快去世时,他还让人捎话给萨姆,让他前去看他呢。萨姆说他当时发现他正在炉边一面生火一面哼着歌,泰然自若,毫不慌乱——他说:“萨姆,我很高兴你能过来。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坐在那边的床上吧,”他说,“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嗯,萨姆最喜欢聊天,你要知道,哦!他是世界上最懒的人了,只要躺着说话他也能过上一辈子。“哎呀,”他说,“怎么回事,爸爸?发生什么事了?你身体不舒服吗?”他问。“噢,”比尔说,“我再好不过了,不过我再也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了,”他说,“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是该死的时候了,萨姆,我想在走之前把房子收拾整洁。”“哎呀,爸爸,”萨姆说,“你胡说些什么呀?你什么意思?你没事吧。”“没,什么事也没有。”比尔说。“哎呀,你还能活好多年呢,”萨姆说。“不,萨姆,”老头说,他摇了摇头,“你要知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是我要去的时候了。我已经收到了召唤。嗯,我已经整整七十岁了,”他说,“浪费了很多时光,我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了。”“打定了主意?”萨姆问,“哎呀,你打定主意干什么事呀?”“嗨,”比尔说,“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死了,萨姆。”“好了,爸爸,”萨姆说,“你胡说些什么呀?你不会死的。”“不,”他说,“我已打定主意明天下午就死,”他说,“我就打定主意要在明天下午六点十分死,这就是我差人把你叫来的原因。”好了!他们生了一堆很旺的篝火,促膝长谈了一整夜,哦!你要知道,一直,一直谈了一夜,然后他们做了早饭,萨姆后来说起那夜狂风怒号,他们躺下又说了一阵话,然后他们做了午饭,又说了一阵话,老头和以往一样健壮,一样平和,嗯,根本没有一丝的担忧,但是六点的钟声一响,孩子,我告诉你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六点的钟声一响,他就对萨姆说,“准备好,萨姆,”然后刚到六点十分,他又看了看他说,“再见,萨姆。是时候了,我要走了,儿子。”说完便转身面向墙壁,嗯,就这样死了——唉,他就是这样的人,这也表明他具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决心——我要告诉你:我们所有人都一样,该到我们走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的。爸爸也是这样走的,嗯,他一整天都很清醒,而且还不停地问:“现在六点了?还没到?”——他似乎一直想着这件事,你要知道——“嗨,没有,爸爸。”我说,“才到中午。”嗯,六点,六点,我当时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不停地问有没有到六点?就在那一天,先生,就在时钟敲响六点的最后一下不久,他就咽气了,我转身对吉姆低声说:“六点了。”他点了点头,“是的。”他说。当然我们心里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