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还乡(第3/14页)
“就一个晚上,”他说,“明天早晨我还得继续赶路呢。”
他说话的语气马上勾起了她不安的回忆。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痛苦,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然后她猛地用刚才那种略带挑战意味的腔调询问起来,只不过语气中多了一丝怀疑,她问:“那么你是外地人喽?”——虽然他从没有提及这个。“那么,我想你是在出差吧?”
“嗯——不完全是,”他踌躇地回答,“不过,我觉得您可以把我看作外地人。我离开这里很久了。不过我原来就是这一带的人。”
“嗯,我想,”她开始用怀疑但更加确信的语气说,“你的声音,我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报以友好的微笑,身子颤抖着——“好像我在哪里听过。我知道你肯定就来自这附近什么地方。我知道你不是北方人——你的口音一点都不像——嗯,那么请进来吧。”她态度平和地说,似乎对自己的调查结果感到满意,“如果你只需要一间客房过夜,我想我可以帮你解决。在进屋之前,你得带上你的东西,”她坦率地说,“我过去一直在做寄宿生意,可现在我年纪大了,对过去的那些生意也不感兴趣了。这所房子越来越旧、越来越破,而我已经无力维护它了。我不能像过去那样照顾它了,但是我会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如果你觉得这里还算满意的话,嗯——”她随意且若有所思地把双手搭在腰间,郑重其事地思考了片刻——“嗯,” 她说,“我想你就交五十美分的房租吧。”
“这一点都不多,”她想,“但似乎仍然觉得这对他来说已经够多了,如今生意状况惨淡,要么尽可能赚钱,得一点算一点;要么分文不取,最后只能一无所有。没错,他是个穿着破旧的房客,的确如此,”她继续思索着,“这位房客不大可靠。但我想麦克唐纳肯定了解他的情况,既然他介绍他上这里来,我想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管怎么说,如今只有这种人才会来这里投宿了。社会地位较高的人都拥有私家车,全住到山外边去了。再说,如果他们能住得起宾馆,谁又不愿意到这种又旧、又冷、又破的地方来住呢。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让他住下,这样还能收一点房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一些。”
她一边思忖,一边透过眼镜专注地紧盯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不安的表情。在她苍老、疲倦、衰弱的眼睛里,在走廊昏暗、暗淡的灯光下,面前的这个人毫无吸引人之处。他的身材非常高大、魁梧,褴褛的衣服皱巴巴的,正如她心里所想:“他看起来就像一路风尘仆仆刚从乡下乘火车硬座而来。”他的脸上长满了黑乎乎、如同荆草的胡须,似乎一个星期没有刮。他的面容虽不宽阔,也不粗糙,但依然流露出饱受生活之苦的痕迹。他扁平、歪斜、难看的鼻子从鼻梁处折断,修复得并不理想,鼻子底部斜斜地留着一道疤痕。这个缺陷使他的面容略显粗野,而他的眼睛却加重了这一印象。他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严厉、神秘、受伤的神色。他好像已经饱受了生活之苦,但却试图用一种凶猛、毫不掩饰的粗野来掩盖这一事实,一如愤怒的言辞,颇具挑战性。
然而,正是他眼里冰冷的愠意最终打消了老妇的疑虑。当他的直率、充满怒意的目光和她探究般的眼神接触的一瞬间,她隐隐地感受到了一丝安慰,心想:“嗯,他的衣着虽然破旧,但是人看起来倒蛮诚实的——他不会搞鬼的——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大声地重复道:“嗯,那么,快来吧。如果你对这里还算满意的话,我想你就住这间屋子吧。”
然后她转过身,带他走进过道右侧的一间屋子,扭开了昏暗的灯。这是一间大客厅,和整幢房子一样冷清;屋顶很高,毫无生气,室内则干净、阴冷、空荡荡的;墙面刷得粉白。室内有一架黑色、冰冷的壁炉,油漆一新,但并没有使用过。壁炉使这一间阴冷、洁白的屋子更显凄凉。磨损的地板上铺着一块干净却破旧的地毯。室内一角有一只廉价的梳妆台,上面镶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另一角摆放着盥洗架,上面搁着水盆、大水罐,还镶着一条毛巾架。在临街一侧的丑陋凸窗前,放着一张圆桌,上面铺着白色的桌布。门对面摆着一张干净却毫无特别之处的白色铁架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