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孩子(第13/17页)
除了这些,一切如故。除了这些以及那条如今变成大街的“国王公路”,除了这些,以及那个没来的孩子。
那是个炎热的日子。夜幕降临,热空气像浸透了水的毯子升腾而起,挂在圣路易的上空。这是一种潮热,人们清楚夜里肯定不会好受也不会凉快些。当热气快要消散时,人们想起了时间的概念,有人说道:“这种状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肯定会消散的。”正如人们在美国常说的那样。但当他讲这一席话的时候,他并不相信这是真的。热气浸透大地,人们汗流浃背。他们面色苍白,湿漉漉的,显出无奈、痛苦的表情。人们会产生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当一个人背井离乡,生活在美国的大城市里,饱受了炎热一天的煎熬,想起遥远的距离、想起天气的炎热、想起所有的感受时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噢,天哪!这个国家太辽阔了!”
他只觉得内心空落落的,感受到了美国的荒凉、炎热高天中的孤独与忧伤;感受到了一日将尽时,从中西部疾速蔓延而来的暮色,穿越闷热的大地,穿越所有孤寂的小镇、农场、田野、火炉般炙热的俄亥俄州、堪萨斯、艾奥瓦、印第安纳州;还有偶然响彻在热空气里的声音、回荡在小车站里的声音,这些声音平静、轻松,以某种方式消散在热浪和天空巨大的空虚和疲倦之中,消散在浩瀚、忧伤、高远、可怕的天际里。
接着他再次听到了发动机和车轮的声音,听到了汽笛的哀鸣与铃声,听到了闷热的车场里换挡的声音。他在街上走着,走着,走过一簇簇强烈的灯光,走过脸色阴沉的人们,淹没在孤寂与怀疑之中。
他产生了一种回归的感受,知道他不该来此,当他最终看到国王公路的时候,发现它只是一条街;而圣路易——富有魔力的名字——是一个坐落在河边,沉浸在潮热中的大型城镇,炎热而普通,并没有太多的南方味道,也没有太多的发展。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他能想起天气如何逐渐变热,热天如何美好;想起他自己躺在后院那张透气的床垫上,床垫常常会变得又热又干,闻起来就像充满阳光一样;想起阳光如何让他昏昏入睡;有时候,他会走进地下室感受那种凉爽,那里散发着地窖特有的味道——凉爽、陈腐的气味,蛛网与脏瓶子的气味。他能想起,当你打开楼上房门的时候,那种地窖的味道就会扑向你——凉爽、发霉、陈腐、潮湿、阴暗。这种阴暗地窖的记忆常令他兴奋不已,使他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期待感。
他能想起午后的天气如何变热,想起午后所有人不在家时,他会产生空落落、莫名的忧伤感。整个房子会变得如此孤寂,有时候他会坐在其中,坐在走廊楼梯的第二级台阶上,倾听午后的静默与空灵。他能闻到地板与楼梯上的油味,看见滑门以及棕色的清漆,还有横挂在门前的珠链,他会把手放进链里,揽入怀中,让它们相互碰撞,不住地嗖嗖抖动着。他能感受到室内的黑暗、空灵、经过装修的黑暗,以及斑驳的光亮。透过楼梯窗户以及门旁小小的彩色玻璃,他感受到了斑驳的光亮与空灵,静默与地板上的油味,还有炎热的午后房子里淡淡的忧伤。所有这一切本身就透出一种生命力,似乎专注地等候着什么,如此生动、如此寂静。
他会坐在那里倾听。他能听到邻家女孩在午后练习钢琴的声音,能听见半个街区以外大街上车辆驶过后院围墙的声音;能闻到后院围墙又干又闷的气味,以及午后车道旁干枯的草地发出的气味,柏油的气味,干枕木的气味,明亮、磨损的钢轨的气味;能感受到午后庭院的孤寂,以及车子开走以后空荡荡的感觉。
接着他就会盼望着黄昏的到来,那斜斜的光芒,大街上走动的脚步声,那一对身着水手服、坐在脚踏车上、面容清晰的双胞胎。他会再一次闻见晚饭的香味、听见房子里人们的说话声,看见葛罗夫从博览会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