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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想有必要让她清醒过来。我站起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坐着的安芬的脑勺。我用双手抚摸着她的脸。她的泪水还在滚滚而下。我说:“亲爱的,难道感受不到我的手吗?我们都好好的呀。”
安芬伸手抓住我的双手。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她说:“我害怕极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几十年,那么多相关联的人,生命中那么多坎坷,我从来没有畏惧过,我是一个婊子,我她妈怕什么呀。可是我现在怕极了,我都能听到自己心里在呼救!如果那个车祸就是我呢,甚至就是我们呢,那我们的一切,这些天来的一切,不都是假的?我是一个灵魂,还是你是一个灵魂?还是我们都是在一场梦里,明天早上起床,你又变成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南方人,一个甚至根本没有到过亚布力思的穷画家,而我,依然是那个歌女,没有爱情,没有尊严,只是在男人的寻欢调戏之后,在敞着胃喝酒和扯着嗓子唱歌疲惫不堪,之后沉沉昏睡走进了一场梦里?”
我赶紧制止她胡说下去。我捂住她的嘴巴。然后摸她的额头。她肯定受惊吓,受凉,然后发烧出现幻觉了。我说,安芬,我们回房间吧,大家都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明早去找车。只要车子找到,一切奇思怪想都会烟消云散。
她不再吭声了,站起来抱住我。她的劲大得出奇,我甚至听到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她挤压破裂了。这里也太冷了,雪团又开始出现了,不时飞到我们身边,然后散开,滴滴答答落在地砖上,落在桌椅上。安芬说自己像虚脱了,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提议背她回去。她担心我背不动。我说:“安芬啊安芬,你不能这样看我,我是男生啊。”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背起她,摸索着下楼,走出副楼,进入主楼,又摸黑进入房间。房间里还是温暖的。被窝里也还是温暖的。我帮安芬脱了衣服,又帮她用热毛巾擦了身子,使她被冻得冰凉的身体,渐渐回暖过来。安芬很快入睡了。我在她身边,坐在被窝里,疑惑万分地打开电视,并把音量调到最低。许多台已经晚安了,剩下的台,包括亚布林山的两个娱乐频道,我不断地调,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新闻。可是,有新闻,就是没有什么交通事故的新闻。我就这样守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发现哪怕与交通事故沾一点边的新闻。
看来,安芬真的病了。
我在她身边躺下去,紧紧地搂住她,唯恐她在我的不知觉中,再从身边溜开,自顾进入恐怖的幻觉。
我想,明天我们去找车,或者报警挂失。后天,最迟后天,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南方去。带回我的老家太仓,那个记忆里遥远的小镇。虽然好多年,我已经没有回家过,但有了安芬,我应该回一趟家吧。我应该把美丽的安芬,总是平和着、欢笑着的善良的安芬,带到我的父母跟前。也许,安芬甜蜜而又充满磁性的北方女孩特有的磁性声音,喊一声爸爸妈妈,能让我们的父母,从此对我开颜了吧。
我在安芬的耳边轻轻地呼唤:
“安芬,你听到吗,我爱你。”
我其实没有喊出声音来。我只是在心里喊了好多遍。可是我的嘴唇,触到了安芬脸上的泪水。这是新的泪水吧。好吧,亲爱的安芬,我想,你的心里是应该有一个大型泪水库的,你把它都倾倒出来好了。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安芬竟然又不在了。我赶紧出去找,餐厅,副楼平台,总台,甚至她出现幻觉的那个看到度假村屋顶的山坡,没有汽车,也没有安芬的影子。
几个小时后,我的胃又开始久违了的疼痛和痉挛。
我赶紧回到房间,喝了一杯水,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我突然有些不良的感觉,是不是安芬真的出事了,真的就是她自己所担心的,她就是个魂灵。我仔细回忆这几天的一切,一切活动,一切交谈,一切言语中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疑团,滚滚而来。许多事情细想一下,都是失真的,连一些日常的话,好像都是荒谬不堪啊。还有些故事,好像根本没完。比如,第一天她跟我说的那个爱情传说,如果我早点问问她,那一对私奔的人在冰天雪地里裸身冻成冰雕,拥抱后倒地怎么了,是不是答案里就隐藏着我和她的命运结果呢?可是,我几乎把这个故事忘得一干二净。还有,安芬后颈脖子上不是有几颗痣嘛,那曾引起我的注意和疑惑。可我后来,根本就没有想到再去研究这些痣。我为什么会注意和疑惑这些痣?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小学同学马力后颈子上也有几颗红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