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人的悲哀(第3/7页)
你们送我上船,听见汽笛呜咽悲鸣着,你们便不忍再看我,忍着泪,急急转过头走去了。我呢?怔立在甲板上,不住地对你们望,你们以为我看不见你们了,用手帕拭泪,偷眼往我这边看。咳!KY,这不过是小别,便这样难堪,以后的事情,可以设想吗?
“名利的代价是什么?”心印的答案是:“愁苦劳碌。”你却说:“是人生生命的波动。若果没有这个波动,世界将呈一种不可思议的枯寂!”你们的话在我心里,起伏不定的浪头,在我眼底;我是浮沉在这波动之上,我一生所得的代价只是愁苦劳碌。唉,KY!我心彷徨得很呵!往哪条路上去呢?……我还是游戏人间吧!
今天没有什么风浪,船很平稳,下午雨渐渐住了,露出流丹般的彩霞,罩着炊烟般的软雾;前面孤岛隐约,仿佛一只水鸦伏在那里。海水是深碧的,浪花涌起,好像田田荷丛中窥人的睡莲。我坐在甲板上一张旧了的藤椅里,看海潮浩浩荡荡,翻腾奔掀,心里充满了惊惧的茫然无主的情绪,人生的真相,大约就是如此了。
再有三天,就可到神户;一星期后可到东京,到东京住什么地方,现在还没有定,不过你们的信,可寄到早稻田大学我哥哥那里好了。
我的失眠症和心脏病,昨日夜里又有些发作,大约是因为劳碌太过的缘故。今夜风平浪静,当得一好睡!
现在已经黄昏了。海上的黄昏又是一番景象,海水被红日映成紫色,波浪被余晖射成银花,光华灿烂,你若是到了这里,大约又要喜欢得手舞足蹈了!晚饭的铃响了,我吃饭去。再谈!
亚侠 九月五日
KY吾友:
我到东京,不觉已经五天了。此地的人情风俗和祖国相差太远了!他们的饮食,多喜生冷;他们起居,都在席子上,和我们祖国从前席地而坐的习惯一样,这是进化呢,还是退化?最可厌的是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脱了鞋子走路;这样赤足的生活,真是不惯!满街都是吱吱咖咖木屐的声音,震得我头疼,我现在厌烦东京的纷纷搅搅,和北京一样!浮光底下,所盖的形形色色,也和北京一样!莫非凡是都会的地方都是罪恶荟萃之所吗?真是烦煞人!
昨天下午我到东洋妇女和平会去——正是她们开常会的时候,我因一个朋友的介绍,得与此会。我未到会以前,我理想中的会员们,精神的结晶,是纯洁的,是热诚的。及至到会以后,所看见的妇女,是满面脂粉气,贵族式的夫人小姐;她们所说的和平,是片面的,就和那冒牌的共产主义者,只许我共他人之产,不许人共我的产一样。KY!这大约是:人世间必不可免的现象吧?
昨天回来以后,总念念不忘日间赴会的事,夜里不得睡,失眠的病又引起了!今天心脏觉得又在急速地跳,不过我所带来的药还有许多,吃了一些,或者不至于再患。
今天吃完饭后,我跟着我哥哥,去见一位社会主义者,他住的地方离东京很远,要走一点半钟。我们一点钟从东京出发,两点半到那里。那地方很幽静,四围种着碧绿的树木和菜蔬,他的屋子就在这万绿丛中。我们刚到了他那门口,从他房子对面,那个小小草棚底下,走出两个警察来,盘问我们住址、籍贯、姓名,与这个社会主义者的关系。我当时见了这种情形,心里实感一种非常的苦痛,我想,这些巩固各人阶级和权利的自私之虫,不知他们造了多少罪孽呢?KY呵,那时我的心血沸腾了!若果有手枪在手,我一定要把那几个借强权干涉我神圣自由的恶贼的胸口打穿了呢!
麻烦了半天,我们才得进去,见着那位社会主义者。他的面貌很和善,但是眼神却十分沉着。我见了他,我的心仿佛热起来了!从前对于世界所抱的悲观,而酿成的消极,不觉得变了!这时的亚侠,只想用弹药炸死那些妨碍人们到光明路上去的障碍物。KY,这种的狂热回来后想想,不觉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