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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履世未久,而怀惧已深!觉人心险恶,甚于蛇蝎!地球虽大,竟无我辈容身之地,欲求自全,只有去此浊世,同归于极乐世界耳!唉!伤哉!

沙连日心绪恶劣,盖人言啧啧,受之难堪!不知梓青亦有所闻否?世途多艰,吾辈将奈何?沙怯懦胜人,何况刺激频仍,脆弱之心房,有不堪更受惊震之忧矣!梓青其何以慰我?临楮凄惶,不尽欲言,顺祝康健!

露沙上

梓青接到信后,除了极力安慰露沙外,亦无法制止人言。过了几个月,梓青因友人之约,将要离开北京,但是他不愿抛下露沙一个人,所以当未曾应招之前,和露沙商量了好几次。露沙最初听见他要走,不免觉得怅怅,当时和梓青默对至半点钟之久,也不曾说出一句话来。后来回到家里,独自沉沉想了一夜,觉得若不叫梓青去,与他将来发展的机会,未免有碍,而且也对不起社会,想到这里,一种激壮之情潮涌于心。第二天梓青来,露沙对他说:“你到南边去的事情,你就决定了吧!我觉得这个机会,很可以施展你生平的抱负……至于我们暂时的分别,很算不了什么,况我们的爱情也当有所寄托,若徒徒相守,不但日久生厌,而且也不是我们的夙心。”梓青听了这话,仍是犹疑不决道:“再说吧!能不去我还是不去。”露沙道:“你若不去,你就未免太不谅解我了!”说着凄然欲泣,梓青这才说:“我去就是了!你不要难受吧!”露沙这才转悲为喜,和他谈些别后怎样消遣,并约年假时梓青到北京来。他们直谈到日暮才别。

云青回家以后曾来信告诉露沙,她近来生活十分清静,并且已开始研究佛经了,出世之想较前更甚,将来当买田造庐于山清水秀的地方,侍奉老母,教导弟妹,十分快乐。露沙听见这个消息,也很觉得喜慰,不过想到云青所以能达到这种的目的,因为她有母亲,得把全副的心情,都寄托在母亲的爱里,若果也像自己这样飘零的身世……便怎么样?她想到这里不禁又伤感起来。

有一天露沙正在书房,看《茶花女遗事》,忽接到云青的来信,里头附着一篇小说。露沙打开一看,见题目是《消沉的夜》,其内容是:

“只见惨绿色的光华,充满着寂寞的小园,西北角的榕树上,宿着啼血的杜鹃,凄凄哀鸣,树荫下坐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女郎,凝神仰首。那时正是暮春时节,落花乱瓣,在清光下飞舞,微风吹皱了一池的碧水。那女郎沉默了半晌,忽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身上的花瓣轻轻拂拭了,走到池旁,照见自己削瘦的容颜,不觉吃了一惊,暗暗叹道:‘原来已憔悴到这步田地!’她如悲如怨,倚着池旁的树干出神,迷忽间,仿佛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青年,对她苦笑,似乎说:‘我赤裸裸的心,已经被你拿去了,现在你竟耍弄了我!唉!’”那女郎这时心里一痛,睁眼一看,原来不是什么青年,只是那两竿翠竹,临风摇摆罢了。

“这时月色已到中天,春寒兀自威凌逼人,她便慢慢踱进屋里去了,屋里的月光,一样的清凉如水,她便拥衾睡下。朦胧之间,只见一个女子,身披白绢,含笑对她招手,她便跟了去。走到一所楼房前,楼下屋窗内,灯光亮极,她细看屋里,有一个青年的女子,背灯而坐,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侧首凝神,好像听她旁边坐着的男子讲什么似的,她看那男子面容极熟,就是那个瘦削身材的青年,她不免将耳头靠在窗上细听。只听那男子说:‘……我早应当告诉你,我和那个女子交情的始末。她行止很端庄,性情很温和,若果不是因为她家庭的固执,我们一定可以结婚了。……不过现在已是过去的事,我述说爱她的事实,你当不至怒我吧!’那青年说到这里,回头望着那女子,只见那女子含笑无言……歇了半晌那女子才说:‘我倒不怒你向我述说爱她的事实,我只怒你为什么不始终爱她呢?’那青年似露着悲凉的神情说:‘事实上我固然不能永远爱她,但在我的心里,却始终没有忘了她呢!……’她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那人,便是从前向她求婚的人,他所说女子,就是自己,不觉想起往事,心里不免凄楚,因掩面悲泣。忽见刚才引她来的白衣女郎,又来叫她道:‘已往的事,悲伤无益,但你要知道许多青年男女的幸福,都被这戴紫金冠的魔鬼剥夺了!你看那不是他又来了!’她忙忙向那白衣女郎手指的地方看去,果见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戴着金碧辉煌的紫金冠。那金冠上有四个大字是‘礼教胜利’。她看到这里,心里一惊就醒了,原来是个梦,而自己正睡在床上,那消沉的夜已经将要完结了,东方已经发出清白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