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阿巴卡达巴(第6/14页)
是的,我从此永远离开了江湖艺人的聚居区,我在阿巴卡达巴、阿巴卡达巴声中向我内心最为眷恋的地方驶去。正是这种怀念之情使我活下来,能够把这些诉诸笔墨,写了这么多页(同时也做出同样数目的酱菜)来。阿达姆和萨里姆和“画儿辛格”挤在三等车厢里面,随身带的几个篓子用绳子绑在一起,这些篓子里不断发出咝咝声,使得挤在车里的人大为吃惊,大家忙不迭地拼命往后退让,免得被蛇咬了,这样我们就坐得很是舒服宽余。车轮发出的阿巴卡达巴声不住地传到阿达姆的招风耳朵里。
就在我们向孟买进发时,“画儿辛格”越来越悲观,最后这种心理扩展到他的全身,使这个玩蛇的老头几乎完全变了样。在马图拉上来一群尖声叫卖泥塑动物和查鲁茶的小贩,夹在其中有个美国青年,下巴上满是脓疱,头发剃得精光,脑袋像鸡蛋一样,他不住用一把孔雀毛扇子扇风,孔雀毛的晦气使“画儿辛格”沮丧得难以想象。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恒河平原,下午天气热烘烘的,飘来了一阵阵不洁的厕所的臭气,真是难闻得要命。光头的美国人对车上的乘客发表起演讲来,他大说了一通印度教的玄妙之处,教大家念祷文,同时又伸出一只胡桃木碗讨钱。“画儿辛格”对这个难得一见的场面视而不见,对车轮的阿巴卡达巴声充耳不闻。“没有用,队长,”他悲伤地对我悄悄说,“孟买那个家伙年轻,身强力壮,从现在起我只好成为第二奇人了。”等到我们抵达科塔车站时,“画儿”爷完全给孔雀毛扇子散发出来的晦气笼罩住了,他人彻底垮了下来。车厢里人人都下车跑到离月台最远的一边对着火车一侧小便,但他一点也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到达勒德兰枢纽站时,我的心情越来越激动,而他呢却陷入到一种恍惚状态中,倒不是睡着了,而是悲观得越来越厉害,到了麻木不仁的境地。“像这样子,”我寻思,“他哪里还能向那个对手发起挑战呢?”在苏拉特那个约翰公司的旧维修工厂时,我意识到自己非得马上采取一些行动不可,因为过不了几分钟,阿巴卡达巴就要把我们带到孟买中央车站了。因此我终于捡起“画儿辛格”的旧木笛,一股劲地吹奏起来。我的技艺糟糕得可怕,弄得蛇都痛苦地卷缩起来,把那个美国青年也吓呆了。那阵声音实在难听,弄得没人注意车子已经过了巴塞因路、库尔拉、马西姆,我战胜了孔雀毛所带来的那阵晦气。“画儿辛格”终于摆脱了那种绝望的心态,他淡淡一笑,说道:“队长,你还是别吹了,让我来吹吧,要不然准会有人难受死的。”
毒蛇缩在篓子里,接着车轮停止了歌唱,我们到了。
孟买!我使劲搂着阿达姆,再也忍不住发出了那句年代久远的叫喊:“回孟买了!”我欢呼,弄得那个美国青年莫名其妙,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祷文。我叫了又叫,叫了又叫:“回来了!回孟买了!”
我们搭乘公共汽车沿着贝拉西斯路驶往塔尔地奥环形道,一路上见到眼睛深凹的帕西人、修自行车的铺子和伊朗咖啡馆,接着右边便是霍恩比大道——就是在那里行人看着杂种母狗谢利跑得肚肠爆了出来!摔跤手的纸板画像仍然高耸在法拉勃赫·帕特尔体育场大门口!——我们坐的汽车咔啷咔啷地驶过了站在太阳伞底下的交通警察、经过了马哈拉克斯米神庙——接着是华尔顿路!布里奇·坎迪游泳池!瞧那边,那些商店……但店名都换掉了。里面卖一沓沓超人连环画的读者乐园哪儿去了呢?还有邦波克斯洗衣店和卖巧克力长卷的孟买里糖果店呢?天哪,瞧,就在那个小丘上,当年威廉·梅斯沃德的宫殿坐落在三角梅花丛中,神气地俯瞰大海……瞧吧,一幢怪模怪样的粉红色大房子,纳里卡尔的女人们建造的玫瑰色大楼直冲云天,它就占据了我童年时代的圆形凹地的位置……是的,这既是我的孟买,但同时又不是,因为在我们抵达坎普角时,我发现印度航空公司的王公和科里诺小孩的广告牌都不见了,永远不见了,托马斯·坎普公司本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从前有人分发药物、一个头戴叶绿素帽子的小淘气老是对着下面交通繁忙的道路傻笑的地方,如今是立交桥。我满心怅惘地默默背诵:“使牙齿洁白光亮!用科里诺牙膏,使牙齿洁白!”尽管我嘴里念念有词,过去的一切还是没有重新出现,我们沿着吉布斯路驶去,在乔帕迪海滩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