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阿巴卡达巴(第5/14页)

但是那一天,我的儿子并没有跟我们一起去。

新德里的气味在康诺特大街那里向我鼻子里面直冲——J.B.芒哈拉姆广告发出了饼干的香味,剥落的石灰发出悲悲切切的白垩味。还有机动三轮车夫发出的悲伤的气息,因为汽油价格不断上涨,他们只好认命挨饿。还有车水马龙之中的圆形公园的青草气味,混在其中的还有引诱外国人到阴影底下的拱道里的黑市去兑换外币的骗子的气味。在印度咖啡馆门口的挑出帐篷底下可以听见无穷无尽的闲话,那里开讲的新故事里传来了不是那么好闻的气味,阴谋啦、婚姻啦、吵架啦,这些气味都同茶和蘸辣酱的油炸素馅饼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我在康诺特大街闻到的还有在附近乞讨的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女人,她就是以前那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孙达丽。失去了记忆,只是面向未来,没有什么真正起了变化……我避开这些熟悉的气味,集中注意力去闻那无处不在的简单气味——也就是(人的)小便和牲畜的大便气味来。

在康诺特大街F座建筑的柱廊下面,紧靠着人行道上的书摊,有个壁龛样的卖槟榔的小店。店主盘腿坐在绿色玻璃柜台后面,就像是那里的一个小神仙。我在这最后几页把他写进来,因为他虽然发出贫穷的气息,其实却很有钱。他有一辆林肯牌大陆型轿车,那是他靠卖假进口香烟和半导体收音机赚的钱买下的,他把车停在康诺特圆环那里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每年他都进监狱去度两个星期的假,其余时间呢他给好几个警察发一笔很可观的薪水。他在监狱里享受的待遇就跟国王一样,但在他绿色玻璃柜台后面,他显得与世无争,同常人无异,因此很不容易(要是没有萨里姆这样灵敏的鼻子的话)看出来这个人无所不知,靠着他那无所不在的关系网,各种各样的秘密他无不知情……他使我又不无愉快地回想起当年我在卡拉奇骑着兰布雷塔兜风时遇到的一个同样的角色来。我一心只顾着吸进往日那熟悉的气味,等他开口时,我不禁吓了一跳。

我们就是在他的小店旁边准备献艺的。“画儿”爷忙着擦拭笛子,又把一个奇大无比的橘黄色头巾戴了起来,我呢便在一旁吆喝起来。“快来呀,快来——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太太们、小姐们快来看,来看来看呀!这里是谁呢?可不是普通角色,不是躺在大街上骗人的,公民们,女士们、先生们,这可是世界第一奇人呀!快啊,来看,来看啊!伊斯特曼·柯达公司还给他拍了照片呢!快过来,不要怕——‘画儿辛格’来啦!”……以及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废话。这时候卖槟榔的发话了:

“我知道有个人更出色。这家伙算不上第一,嗯,当然算不上啦。在孟买有个更加厉害的。”

就这样,“画儿辛格”知道了他还有个对手。他气得顾不上表演,一下子冲到那个和颜悦色地眯眯笑的槟榔店主跟前,从胸腔深处发出虽然苍老却威风凛凛的声音,喝道:“请你把那个骗子是怎么回事告诉我,队长,不然我就要让你把牙齿咽下去,叫它们来咬你的肚肠。”槟榔店主全无惧色,他明白要是情况紧急的话,埋伏在附近的三个警察会赶紧冲过来捍卫他们的薪水的。他凑在我们耳边把他无所不知的秘密说了出来,把那人是谁、什么时候、在哪里都告诉了我们,最后“画儿辛格”掩盖住他的恐惧,以坚定的口气说:“我要去让孟买那个家伙看看到底谁是第一。队长啊,在一个世界上,是容不得两个第一奇人的。”

卖槟榔小吃的店主优雅地耸耸肩膀,在我们脚边啐了一口痰。

卖槟榔的一番逗弄就像是咒语一样,给萨里姆打开了门,使他能够回到他出生的城市,那个他内心最为眷恋的地方去。是的,这就是“芝麻开门”那样的咒语。在我们回到铁路桥底下那些破烂的帐篷里面后,“画儿辛格”在泥土里扒拉了一阵,把他藏好的一个手帕扎成的小包挖了出来,他把零钱藏在这个肮脏褪色的手帕里头,以备养老之用。洗衣女人杜尔加不肯跟他一起去,她说:“‘画儿’爷呀,你把我当作是有成千上万的钱的女人了,是吗,要我去度假呢?”于是他朝我转过来,眼睛里带着近乎恳求的表情,请我陪他一起去,这样在他前去参加一场最激烈的战斗,在年老时经受这一考验时,身边可以有个朋友……对啦,阿达姆也听见了,他的两只招风耳朵听见了这一魔术的节拍,我看到在我表示同意时他双眼一亮。这样我们就来到了三等车厢里,一直往南往南往南,车轮发出了五个音节组成的单调的声音,我在其中听到了那个神秘的词儿。在车轮载着我们回孟买时,它们不断地唱着阿巴卡达巴、阿巴卡达巴、阿巴卡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