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阿巴卡达巴(第2/14页)
“就在你生日那一天,好吗?”她出主意说,“到三十二岁,一个男人到了这么大,应该有老婆了。”
我怎样来跟她讲呢?我怎么能说,那一天还有其他的计划,我现在处于而且一直处于一个形式荒唐的命运掌握之中,这个命运老是把那些神圣的日子弄得一团糟……简而言之,我怎么能告诉她死亡的事呢?我不能。我只是温顺地现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同意与她结婚。这天晚上,我成了个新近订婚的人。请不要对我提出苛求,说我不该让自己——还有我的订了婚的“莲花”——享受最后这个毫无结果的虚幻的欢乐。
博多提出要嫁给我,这说明她愿意把我告诉她的有关我过去的一切都看成是“不着边际的胡话”。当我回去看到“画儿辛格”站在铁路桥的阴影下面眯眯笑的时候,我很快就发现江湖艺人显然也失去了记忆。在贫民窟四处移动的过程当中,他们将自己的记忆力用错了地方,结果他们忘记了可以将已发生的事情与之对比的所有一切,因此如今变得无法判断是非了。就连“紧急状态”也很快成为往事忘得干干净净,江湖艺人都以蜗牛般的狂热集中于目前的现实。他们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了改变,他们忘记了自己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共产主义已经渐渐地从他们身上渗了出去,被像蜥蜴那样灵活的干燥的泥土吸收掉了。在如今(就像以往那样)成为家常便饭的饥渴、疾病以及警察骚扰的混乱中,他们连自己的本领也渐渐淡忘了。不过,在我看来,我的老朋友的这一变化简直不像话。萨里姆患过遗忘症,完全明白它是多么的有违道德。在他心里,往事变得越来越清楚,而现实(刀子一割,使他同现实永远失去了联系)似乎没有了颜色,一片混乱,根本无关紧要。我能够记起监狱看守和外科大夫脑袋上的每一根头发,但对江湖艺人不愿回顾过去却大为震惊。“人就跟猫一样,”我告诉儿子说,“你根本没法教会他们什么东西。”他恰如其分地现出严肃的神色,但仍然不肯开口。
在我找到了江湖艺人的这个影子似的聚居区时,先前一直缠住我儿子阿达姆·西奈的结核病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了。我自然相信,随着寡妇一垮台,这个毛病也就会好。不过,“画儿辛格”跟我说,治好他的毛病要归功于一个名叫杜尔加的洗衣女人,她两只硕大的乳房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乳汁,在我儿子病中一直喂他吃奶。“队长,那个杜尔加呀,”玩蛇的老头说话的口气里也透露出,他这么一把年纪,还是被那个洗衣女人像蛇那样的魅力给迷住了,“竟然会有这样的女人!”
这个女人手臂上的肱二头肌鼓鼓的,她两只超乎自然的乳房分泌的乳汁滚滚而下,足够养得活一大批的人,有人暗中传说(不过我怀疑这种谣言是她自己造出来的)她有两个子宫。她除了乳汁特多之外,闲话也是多得要命,每天从她嘴里总可以听到十几条新闻。她像干她这一行的人那样,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就在她把衬衫、纱丽放在石头上捶的当儿,她像是越来越有劲,仿佛把衣服的精气都吸收到了自己身上。结果衣服扁扁平平的,纽扣都没有了,给捶得没了生气。一天刚过去,她这个怪物就把这天忘得精光。我很勉强才同意跟这个女人打交道,我也极其勉强地才把她写到这本书里来。甚至就在我遇到她之前,她的名字已经发出一种新鲜东西的气味,她代表了新奇、刚刚开始出现的事物,说明了新故事、新事件错综复杂的新局面已经来临,而无论什么新鲜东西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可是,一到“画儿”爷告诉我说他想要娶她时,我别无选择了。不过,我得好好算计,尽量同她少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