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午夜(第4/14页)

高潮不应该以记忆的碎片的方式写下来。高潮应该朝喜马拉雅山的顶峰涌去,但我只剩下了一些碎片,我得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朝我的危机猛然冲去。这并不符合我的计划,但也许你最后完成的故事永远与你开始执笔时不一样。(从前,在一个蓝色的房间里,阿赫穆德·西奈临时编了个童话故事的结尾,原来那个结尾他早就忘记了。多年以来,“铜猴儿”和我听到了辛巴达的旅行和哈提姆·塔伊的历险的各种各样不同的说法……要是我重新开始讲的话,我的结尾会不会也不同呢?)好啦,那么我必须就用这些碎片做文章了,就像我在几百年前写作似的,其要领是依靠你所能得到的一点儿线索,将那些缺口填平。影响我们人生的大多数事情都不是在我们眼前发生的,我记得有回偶然瞥见那个内中大有文章的缩写字母的文件夹,我必须顺着它的指引说下去。此外还有其他一些过去残留的碎片,它们就像海滩上的破瓶子似的散落在我被洗劫一空的记忆库里……旧报纸就像记忆的碎片一样,在默然无声的午夜的风中被吹得在江湖艺人聚居区的地上乱滚。

报纸被风吹到了我的棚子里,传来消息说我舅舅穆斯塔法·阿齐兹被某个不知名的凶手杀害了,我没有掉泪。但还有其他的消息,我必须从这些消息中构造现实。

在一张报纸上(闻起来有萝卜气味)我读到消息说印度总理无论去哪里都随身带着她的私人星象家。在这则消息中,我闻到的远不只萝卜的气味。神秘的是,我的鼻子又一次闻到了人身危险的气息。我被迫从这种警告我的气味中做出这样的推断:算命的替我做了预言,那么算命的难道不会最后把我给毁掉吗?一个满心迷信星象的寡妇,难道不会从星象家那里得知多年前午夜出生的孩子所具有的神秘的本领吗?是不是正因为这一点,才要求一个对家谱学研究有素的公务员来探求……他那天早上怎么会那么奇怪地看我呢?是的,你瞧,碎片凑起来了!博多啊,这还不清楚吗?“英迪拉就是印度,印度就是英迪拉”……但她会不会没有看到她自己父亲写给一个午夜之子的信呢?在这封信里,她自己用标语口号造成的中心地位被否决掉了。在这封信里,国家的镜子这一作用被赋予到我的头上。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这还不止,还有更加清楚的证据。因为这里又有一张《印度时报》,报上那寡妇自己的通讯社——萨马查尔引用了她的话说,她“决心同日益滋生的隐蔽而广泛的阴谋进行斗争”。你听我说,她并不是指人民阵线!不,“紧急状态”既有公开的白色的一面,也有隐蔽的黑色的一面。隐藏在这些使人透不过气的日子的面具之下太久的秘密是这样:宣布实行“紧急状态”的最真实、最深刻的动机是为了粉碎、为了摧毁、为了彻底挫败午夜之子。(当然,他们的大会早在多年之前就解散了。但想到有朝一日我们可能会重新联合起来,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亮起紧急警报来了。)

星象学家——我毫不怀疑——发出了警报,在一个贴着M.C.C.标签的黑色文件夹里,从现存的记录中收集了许多名字,但还不仅仅是这样。也有出卖和招供,也有膝盖和鼻子——鼻子和膝盖。

条条块块的碎片:就在我鼻孔里满是危险的气味被呛醒来之前,我仿佛梦见我在睡觉。在这个最让人心慌意乱的梦中,我醒了过来,发现有个陌生人来到了我的窝棚里,那是个诗人模样的家伙,直直的头发绕在耳朵上(但头顶上头发很稀)。是的,在下面将要描述的事情发生之前我做了个梦,在梦中,纳迪尔汗的影子来到我的跟前,他迷惑不解地盯着那个镶着天青石的银痰盂,后来荒唐无稽地问道:“这东西你是偷来的吗?——因为,要不然,你一定会是——这可能吗?——我的穆姆塔兹的小孩子?”我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是啊,不是别人,就是我——”梦中纳迪尔——卡西姆的精灵对我发出警告说:“躲起来,没有多少时间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快躲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