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婚礼(第7/11页)

接下来还有婆婆帝,她挺着与从前完全不同的身躯,站在冬日清新凛冽的寒风里。

那是——我是不是弄错了呢?我必须赶快讲,事情不断地从我心中滑掉——一个可怕的日子。就在那一天——不会是另一天——我们发现里夏姆老太太冻死了,她躺在她用达尔达人造黄油包装箱搭起来的棚子里。她变得碧蓝碧蓝,就像黑天神那样蓝,像耶稣那样蓝,像克什米尔的天空那样蓝,这种蓝色有时候落到了眼珠里。我们把她放在贾木纳河河岸上淤泥滩和水牛中间火化掉了,结果她错过了我的婚礼,这是很可悲的,因为她就像所有的老太婆一样,就喜欢参加婚礼。她从前总是兴高采烈地参加婚礼前用散沫花染色的仪式,领唱让新娘的朋友对新郎及其一家进行奚落的歌曲。有一回,她的奚落太尖锐、太一针见血,新郎大为生气,一气之下把婚礼取消了。但里夏姆毫不畏缩,她说这要是当今的年轻人像小鸡那样见不得世面,出尔反尔,那不能怪她不好。

婆婆帝离家出走时我不在场,在她回来时我也不在场。还有一桩奇怪的事情……除非我是记错了日子,除非不是这一天……反正就我所记得的,就在婆婆帝回家的那一天,在萨马斯迪普尔,一声爆炸,将一位坐在火车车厢里的印度内阁部长炸到了历史书里面去。婆婆帝是在原子弹爆炸声中离开的,她回家时铁路和贿赂部长L.N.米西拉先生也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祥之兆一个个接踵而来……也许在孟买,肚皮朝天的死鲳鱼正浮到岸边来。

一月二十六日共和国日对江湖艺人来说是个好日子。成千上万的人拥出来观看大象和焰火,城里的骗子都出来挣钱。不过,对我来说,这一天具有另外的含义,正是在共和国日,我成了一个有家有室的人。

在婆婆帝回来以后,贫民窟里那些老太婆一见她走来,就用手掩住耳朵表示对她的行为的不屑之情。她怀着那个私生子,脸上一点没有害臊的神色,而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走过去。但在共和国日那天早晨,她醒来时看到门口挂了一只破鞋,这一严重的侮辱使她再也挺不住了,她伤心得失声痛哭起来。“画儿辛格”和我带着蛇篓子走出我们的棚子,恰好看到她在号啕大哭(是装出来的呢还是真的?),“画儿辛格”板起脸,下了决心。“到屋子里来,队长,”世上第一奇人对我说,“我们得谈一谈。”

在茅屋里,他说:“对不起,队长,我得说一说。我想,一个人一辈子没有孩子该是多么糟糕。队长,没有儿子,你多可怜呀,不是吗?”我呢,由于扯谎说自己不能行房事,陷在尴尬的境地,只好不作声。于是“画儿”爷提议说同婆婆帝结婚可以一举两得,既保全了她的名誉,又可以顺理成章地解决我自己承认的无法生育的问题。尽管婆婆帝脸上总是出现那张歌手贾米拉的面孔,使我害怕得丧失理智,但我还是没法回绝他的建议。

婆婆帝——我确信这正是她事先策划好的——立刻就同意了,她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就像以前回绝别人时那样爽快。这一来共和国日的庆祝活动显得有点像是特地为我们的婚礼而举行的了。不过,我心中想到的却又是命运,与自由选择恰成对照的无法规避的命运控制了我的生活;又一次,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并不是他真正的父亲,虽然具有可怕的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孩子倒会是他的祖父母的真正孙子。我陷入在这些纵横交错的血缘系统之中,我甚至会暗中纳罕到底什么是开头,什么是结尾,是不是另一个神秘的倒计时正在进行之中,随着我孩子出生的将会是什么?

尽管缺了里夏姆老太,婚礼进行得还是相当顺利。婆婆帝正式皈依伊斯兰教(“画儿辛格”对此大为恼火,但对此我却坚决不肯退让,这又是早年生活的另一次重现),仪式由一位红胡子的哈吉主持,在这么多的咄咄逼人地取笑逗乐的不信真主的人面前,他显得很有些紧张。在这个模样活像个带须的大洋葱的人游移不定的目光注视之下,她慢吞吞地哼咏说她相信除了真主以外没有其他的神,穆罕默德是她的使者。我从我的幻梦宝库中为她挑了个名字,她改名为莱拉,意思是夜晚。这样她也陷入到我的历史的循环周期之中,又重复了所有其他被迫改名的人的传统……就像我的母亲阿米娜·西奈一样,女巫婆婆帝为了要生孩子,成为一个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