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婚礼(第10/11页)
还不止这些,因为在那个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午夜的半明不暗的光线照耀下,萨里姆·西奈第一次看见了他的儿子,他开始无可奈何地大笑起来,他的脑子饿糊涂了,是的,但也因为他知道无情的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荒唐的小玩笑。“画儿辛格”看到我这样笑(其实由于我身体过度虚弱,我的笑声听起来有点儿像是女学生的咯咯窃笑),觉得很有些不像话,他不住地高喊:“喂,队长!现在别发神经呀!队长,是个儿子,快活起来呀!”萨里姆·西奈继续对命运歇斯底里地哧哧笑着,以此来迎接他儿子的降生,因为那个小子,那个娃娃,刚刚出生的我的儿子阿达姆,阿达姆·西奈相貌一切正常——只有一个地方有点出格,那就是他的耳朵。他脑袋两侧长着两个像船帆一样的招风耳朵,这两只耳朵大得异常。三胞胎后来说,在他脑袋刚刚露出来时,她们在一刹那间几乎以为那是一头小象。
……“队长,萨里姆,队长,”“画儿辛格”恳求我说,“别出洋相啊!耳朵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呀!”
话说有一天……他出生在旧德里。不,那不行,日期是省不了的——阿达姆·西奈于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五日出生在夜影笼罩下的贫民窟里。是哪个时辰呢?时辰也很要紧。我说过了,是在晚上。不,重要的是要更加……事实上,是在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时。钟的长针短针都重叠在一起。噢,把这事说说清楚,说说清楚——也就是印度进入“紧急状态”的那个时刻,他来到了人世。有人上气不接下气,整个国家,一片静默一片恐惧。由于那个蒙昧的时刻所具有的那种超自然的专横特性,他也给神秘地铐到了历史上,他的命运牢不可破地同他的祖国的命运连在了一起。没有人替他算命,没有举行什么庆祝活动,他出世了。没有总理给他写信。但还是一样,正当我的连接模式快要结束之时,他的开始了。他自然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儿发言权。说到底,他那时候连自己的鼻子都没法抹一抹。
他的父亲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也是一个时间的孩子,这个时间对现实进行了如此严重的破坏,简直没有人能够将破坏的地方修补好。
他是他的曾祖父的真正的曾孙子,但长得过大的不是鼻子,而是他的耳朵——因为他也是湿婆和婆婆帝真正的儿子,他是象头神塞犍陀。
他生下来时两只耳朵又大又宽,这两只耳朵一定听见了比哈尔邦的枪声和被铁皮竹棍殴打的孟买码头工人的叫喊声……这个孩子听到得太多,结果呢从来就不开口。过度的声响使他哑掉了,因此从他出生到如今,从贫民窟到酱菜厂里,我从来没有听到他说出一个字来。
他的肚脐眼不是凹进去,而是凸出来的,“画儿辛格”看到了大吃一惊,叫道:“瞧他的肚脐,队长!他的肚脐,瞧!”打从一开始,他就表现不凡,成为我们敬畏的对象。
这个孩子天性严肃认真,他一点也不哭不闹,这赢得了他的养父的欢心,他不再歇斯底里地嘲笑那对异常的耳朵了,开始把这个不出一声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动。
在怀里摇动时这个孩子听见了一首歌,这首歌带着一个蒙羞的保姆的历史性的口气:“无论你想要怎么样,你就可以怎样,你会实现自己所有的理想。”
既然我已经有了这个长着大耳朵的不出一声的儿子——还应该回答一下有关与之同时诞生的另一件事情的问题。那是一些令人不快的尴尬问题,那就是萨里姆的救国理想有没有通过历史的渗透组织,渗透到总理本人的思想里面去?我终生确信国家就等于我,我就等于国家,这种想法是不是在“那位夫人”的心中,转化成为当时十分有名的一句话,即“印度就是英迪拉,英迪拉就是印度”了呢?我们俩是不是在为取得中心的位置进行竞争——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心中充满了追求深刻意义的欲望——是不是,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