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真寺的影子(第9/13页)
对穆斯塔法来说呢,我在婆婆帝这件事上行为不检,这很可能是一个摆脱我的有用借口。不过对这一点不能肯定,因为那只黑色的夹子锁着——我所能根据的只是他的眼神,它带有一种恐惧的意味,标签上的三个缩写字母——因为在后来,等到一切都结束后,一个堕落的女士和她那个长着阴唇样嘴唇的儿子锁起房门,花了两天工夫焚烧文件,我们又怎么知道那份标有“M.C.C.”三个字母的文件是不是也在其中呢?
反正我不想再待下去了,家庭是个吹捧得过高的概念,别以为我会伤心!别以为我在被这最后一个好心接纳我的家庭赶出大门时我喉咙会哽咽得直想哭,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我告诉你——在我离开时心境好得要命……也许我这人是有点儿不自然,从根本上讲缺少情感的回应,但我总是立志于更崇高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弹性,打我一下,我会反弹回来。(不过对裂缝来说反抗也全然无用。)
总而言之,我放弃了早先希望为公众服务的天真的想法,回到了江湖艺人的破房子里和星期五清真寺的阴影之下。我就像佛祖乔达摩一样,将安逸的生活抛在脑后,像个乞丐似的到世界上云游。这一天是一九七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正在对煤矿和小麦市场实行国有化,油价开始往上不断飙升,一年后上涨了四倍,在印度共产党内部,以丹吉为首的亲莫斯科派和南布迪里巴德的印共(马)彻底分裂。我,萨里姆·西奈,也像印度一样,年龄是二十五岁半再加上八天。
江湖艺人几乎个个都是共产党,一点不错,都是赤色分子!叛乱分子,危害公共安全的人,社会渣滓——这么一群不信神的人生活在真主的房子阴影之下,真是对主的亵渎!此外,简直毫无廉耻,天生就是赤色的,出世时灵魂就已经染上了血红的颜色!我得赶紧说明的是,我一发现这一点,立刻就觉得这里的生活十分自在舒服,我这个人是在印度的另一种真正的信仰中成长起来的。这种信仰我们不妨称之为商业主义,我既抛弃了商业主义的实行者,也被他们所抛弃。我这个商业主义的叛徒热情地变红,而且越变越红,这就像我父亲当年变白那样确定无疑,完完全全,因此现在我可以用一种全新的角度来观察我的救国使命,革命性更强的方法出现在我的心中。打倒不合作的店主大叔以及他们热爱的领袖!我脑袋里满是直接同群众交流的想法,在江湖艺人居住区安定下来以后,便以我的超常灵敏的鼻子来向国内外的旅游者进行表演,嗅出他们一些简单的旅游方面的秘密,从而挣几个钱谋生。“画儿辛格”要我住在他的棚子里,我睡在破旧的麻袋布上,身旁的篓子里全是些咝咝作响的蛇。不过我并不在乎,正如我发现自己能够容忍饥渴、蚊虫叮咬和(一开始时)德里冬天刺骨的寒冷一样。“画儿辛格”,这位世上第一奇人也毫无疑问是居住区的头领。凡是发生口角啦或者其他问题啦都在他那顶巨大的无所不在的黑伞底下一一解决。我呢,除了出色的嗅觉之外,还能读能写,也就成为他的副官一类的角色。这位出色的人物在玩蛇表演之后,总要发表一通有关社会主义的演讲,他的名气(不光是玩蛇的本领)传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我能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画儿辛格”是我所见过的最伟大的人。
在一天下午的阴影中,居住区来了个年轻人,他可说就是我在穆斯塔法舅舅家见到的那个“阴唇嘴唇”的人的另一个翻版。他站在清真寺的台阶上,展开了一面旗帜,然后叫两名助手举着,旗子上写的是“消灭贫困”,还有印度国大党的母牛给小牛喂奶的标志。他的面孔跟小牛的胖脸像得出奇,他一开始讲演,口臭就像台风一样刮了过来。“噢,兄弟们!噢,姐妹们!国大党要跟你们说的是什么话呢?是这句话,就是世上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他没有再说下去,在灼热的阳光下,他呼出来的气息像牛粪那样臭,大家纷纷往后躲闪,“画儿辛格”放声狂笑起来。“啊哈哈,队长,太好了,先生!”“阴唇嘴唇”傻头傻脑地问:“好啦,你,兄弟,有什么好笑的呀?说出来大家听听好吗?”“画儿辛格”摇着头,笑得前仰后合:“噢,演讲,队长!真是呱呱叫!”他的笑声从伞底下发出来,感染了所有在场的人,最后我们大家笑得在地上直打滚,把蚂蚁碾死了不少,身上满是尘土。国大党傻瓜吓坏了,他抬高声音问:“怎么回事呀?这家伙认为我们不是平等的,是吗?他怀着多么糟糕的印象——”但这会儿,“画儿辛格”打着伞往自己的茅屋走去。“阴唇嘴唇”松了口气,继续演讲下去……不过没有能讲多久,因为“画儿辛格”回来了,他左边胳膊底下夹了个小小的带盖的圆篓子,右边腋窝底下夹着一支木笛。他把篓子放在台阶上国大党老爷的脚旁,打开盖子,把木笛凑到嘴边。只见一条眼镜王蛇睡眼惺忪地从它的窝里直起身子来回摆动,那位年轻政客吓得双脚跳起三尺高,人们又哄笑起来……“阴唇嘴唇”嚷嚷道:“你这是干什么?要谋我的命吗?”“画儿辛格”睬都不睬,这会儿他的伞收拢了,只是继续吹奏,吹得越来越起劲。蛇展开了盘着的身体,“画儿辛格”吹奏得越来越快,木笛声传遍了贫民窟的每个角落,几乎要越过清真寺的高墙,最后那条大蛇只是依靠音乐的魔力竖在空中,伸出篓子足足有九英尺长,就靠着尾巴尖儿跳舞……“画儿辛格”缓和下来,眼镜王蛇又盘了起来。世上第一奇人把笛子递给国大党青年。“好啦,队长,”“画儿辛格”客客气气地说,“你来试试看。”但“阴唇嘴唇”说:“伙计,你是知道的,我不会!”听说这话,“画儿辛格”掐住了眼镜蛇的脖子,同时把自己的嘴巴尽量张大,豪爽地露出里面残缺不全的牙齿和牙龈来。他左眼朝国大党青年眨了几眨,将吐着蛇芯的蛇头伸到自己大得可怕的嘴巴里!过了整整一分钟“画儿辛格”才把眼镜蛇放回到篓子里。他和颜悦色地对那个青年说:“你瞧,队长,人生的真相就是这样,有些人强一些,别的人差一些。不过要是你不同意,那也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