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真寺的影子(第6/13页)

至于家谱学呢,穆斯塔法舅舅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填写巨大的族谱志,那上面画着蜘蛛网一样的世系图,他不断地研究全国那些最大的家族的复杂的家系,使它们得以永垂不朽。但是就在我待在那里时,一天索尼亚舅妈听说赫尔德瓦尔有位哲人,据说有三百九十五岁了,全国每一个婆罗门种姓家族的家谱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就算你也在里面,”她对我舅舅尖声嚷道,“你到头来还是二把手!”赫尔德瓦尔哲人的事使她精神完全失常了,结果她对孩子越来越狂暴,弄得我们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害怕会出人命。最后,我舅舅只好把她锁起来,因为她的极端举止使他在工作当中很是尴尬。

那么,我投靠的家庭就是这个样子。在我眼中,他们在德里仿佛是对我过去的亵渎。在这个对我说来永远存在着年轻的阿赫穆德和阿米娜的鬼魂的城市里,这只可怕的“苍蝇”在神圣的土地上爬着。

但是永远无法确切证明的是,在将来的岁月里,我舅舅对家谱学的痴迷会被越来越陷入到权力和星象学的双重控制之下的政府所利用。因此,要是没有他的帮助的话,寡妇招待所里的事情或许永远不会发生……不,我也是个叛徒,我不能责怪别人。我所说的只是我亲眼所见的,在他那些族谱志里面,有个黑皮的夹子,上面贴着“绝密”的标签,题目是“M.C.C.工程”。

结局不远了,躲不了多久了。但就在英迪拉内阁像当年她父亲的政府一样,天天向神秘学的术士求教时,就在贝拿勒斯的预言家帮助塑造印度的历史时,我得回过头来谈一谈我个人的痛苦的往事。因为我正是从穆斯塔法舅舅那里确切获悉了我家里人死于一九六五年战争的消息,并且还得悉就在我来这儿几天之前,巴基斯坦著名的歌手贾米拉失踪了。

……我的疯舅妈索尼亚听说我战争中在敌军中当兵,连饭也不肯给我吃了(那时我们刚好在吃饭),她尖叫道:“真主,你有脸皮,你知道吧?难道你没有脑子想一下吗?你这个开小差的战犯,逃到了一个高级公务员家里来,真主啊!你想让你舅舅把工作丢掉呀?你想让我们大家都到大街上去喝西北风呀?你还好意思听啊,孩子?滚——滚,滚吧!不然我们就要叫警察来把你带走,那样还更好些!滚吧,你这个战俘,我们干吗要管你,你都算不上是我们故世的姐姐的亲生儿子……”

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晴天霹雳,萨里姆既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同时又明白了母亲去世这一无法避免的真相。此外他的处境比他先前想象的更加糟糕,因为在他家族的这一部分,大家并没有接受他。索尼亚知道玛丽·佩雷拉坦白的真相,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我有气无力地问:“我母亲?故世了?”这时候穆斯塔法舅舅也许觉得他妻子有点太过分,便勉强说道:“别理她,萨里姆,你当然得待在这里——老婆,他必须住在这儿,不然有什么办法?——可怜人,他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接着他们一一告诉了我。

在这个疯疯癫癫的“苍蝇”里面,我突然想到,我还没有为死去的亲人服丧呢。我听说了我母亲和父亲和艾利雅姨妈和皮雅舅妈和艾姆拉尔德姨妈,还有扎法尔表弟和他的吉夫公主,还有“母亲大人”和我的远亲佐赫拉和她丈夫的死讯,我决心按照规矩,在下面的四百天里为他们服丧,也就是连服十次丧,每一次四十天。接下来,接下来呢,还有歌手贾米拉的事……

她听说我在孟加拉国的战争中失踪了,也许这个消息使她气得要命,她这个人表示她的爱总是太晚。贾米拉,这个“信仰的夜莺”、“巴基斯坦之声”,勇敢地站出来抗议被战争肢解的像是被虫蛀掉一半的巴基斯坦的新统治者。就在布托先生告诉联合国安理会说:“我们将要建设一个新巴基斯坦!一个更好的巴基斯坦!我的祖国正在倾听我的声音!”我妹妹公开对他进行斥责,她这个最最纯洁、最最爱国的人,在听到我的死讯之后,造起反来。(这至少是我对这事的看法。我从舅舅那里听到的全是简单的事实,他是通过外交渠道得到的,这不适合进行心理分析。)在我妹妹对战争罪犯发动猛烈攻击之后两天工夫,她就从地球表面上消失了。穆斯塔法舅舅想要使口气缓和一些,他说:“萨里姆,那边老发生一些非常糟糕的事。人常常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们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