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萨里姆如何得到了净化(第2/11页)

纳西姆·阿齐兹这位嘴唇上长着胡子的自豪的大家长,自己找到了对付悲剧的法子。但是在找到它的同时自己也成为那种冷漠的厌倦精神的第一个牺牲品,要解决它的唯一出路便是完事大吉。(嘀嗒,嘀嗒)……不过,在表面上,她似乎一点也不想跟随她的丈夫去那个专为好人预备的樟树花园里。她似乎同她离开的印度那些年岁极高的领导人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她以惊人的速度长得越来越胖,最后只好叫建筑工人来扩大玻璃小房子。“把它扩得尽量大一些,”她突然以少有的幽默感说,“也许过了一百年我还在这里呢,叫什么名字来着,只有安拉知道我会有多胖,我不想每过十一二年就来找你们一回。”

不过,皮雅·阿齐兹对成天汽油啊什么的并不满足。她同一系列的上校、板球运动员、马球手、外交官有了密切的来往。由于“母亲大人”对家里人的事情失去了兴趣,因此很容易瞒住她。但在这个小地方,这却成了人们的话题。艾姆拉尔德姨妈把皮雅怪了一通。皮雅回答说:“你是要我永远号哭着扯头发是吗?我还年轻,年轻人应该有点儿开心的事。”艾姆拉尔德咬紧嘴唇说道:“但是得顾顾面子呀……家庭的名声呢……”听到这话,皮雅头一扬。“你去讲面子吧,妹妹,”她说,“我呢,我要生活。”

但我觉得,皮雅这样自行其是,其中也有空洞的成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其实也感到了自己的个性一天天地消耗掉了。她疯狂地谈情说爱,实际上只是不顾一切地进行最后一次“表演”——表演她这样的女子所应该担当的角色。她并没有真正用心。在她内心深处,也在等待着那个曲终人散的时刻……自从阿赫穆德·西奈的面孔被秃鹫从空中扔下的一只人手打了一下以后,我家里的人一向容易成为天上掉下来的东西打击的目标,一年过后就会有晴天霹雳下来了。

在我外公去世、“母亲大人”来到巴基斯坦之后,我常常反复梦见克什米尔。虽然我从来没有去沙里马尔花园散步过,但我在夜里去了那里。我像外公那样乘坐小船在湖上荡漾,还爬到商羯罗查尔雅神庙的山上,我看到了莲藕和气势汹汹的锯齿一样的山峰。这也可以看作是折磨我们所有人的心灰意冷的情感的一种表现(只有贾米拉除外,安拉和国家使她劲头十足)——这也使人想起我的家庭既同印度又同巴基斯坦分离开来。在拉瓦尔品第,我外婆喝着克什米尔红茶。在卡拉奇,她的外孙被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湖水洗涤着。不用多久,克什米尔的幻梦就会发展成为全巴基斯坦人的心愿,我始终与历史紧紧相连,我发现我的幻梦在一九六五年成为整个国家的共同财产。这对即将到来的结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到那时所有的一切都会从空中落下来,我终于得到了净化。

萨里姆已经沉沦到底了。我罪孽深重,我闻到自己身上像茅坑那样臭。我来到这个圣洁的国土,结果却去找婊子——我本应好好做人,过上一种正直的新生活,却产生了一种无法启齿(同时也是单方面)的相思之情。即将把我吞没的宿命已经露出了端倪,我像是着了魔似的骑着我的兰布雷塔摩托车在城里街上乱逛。贾米拉和我尽量避免见面,我们平生第一次没法互相说一句话。

圣洁——这一最高的理想!——巴基斯坦的国名就来自这一天国的美德,我妹妹唱的歌中每个音符都透露着它的气息——似乎离我很远。但历史——它具有饶恕罪人的能力——在这时已经开始了倒计时,朝着一个时刻迅速接近。这个时刻,将会一下子把我从头到脚涤荡得干干净净,这一点我怎么会知道呢?

在古鲁·曼迪尔家中的日子充满了蒟酱卷的气味、烹饪的气味,还有清真寺直指云天的高高的光塔阴影发出的懒洋洋的气息。而我的艾利雅姨妈对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和对嫁给他的妹妹的仇恨越来越强烈,几乎已经看得见摸得着了,它就像个大壁虎一样坐在她起居室里的地毯上,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但似乎只有我闻得到它,因为艾利雅进行掩饰的本领发展得像她下巴上的胡须那样快,又像她拔胡须那么熟练,每天夜里,她都用胶布将胡须连根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