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歌手贾米拉(第2/14页)

在那一时期,这座城市多的是海市蜃楼。它位于沙漠边缘,并没有完全摆脱沙漠对它的影响。在艾尔芬斯通大街上,柏油路上的绿洲闪闪发亮,在卡拉普尔这座黑色大桥周围的茅舍中间,一些供商人或香客等旅行队过夜的客店微微发亮。在这个不下雨的城市里(它同我出生的城市唯一共同之处就在于都是从一个小渔村发展而成的),藏在暗处的沙漠仍然保持着它制造幻象的古老能力。结果呢,卡拉奇居民对现实完全把握不住,只好心甘情愿地向他们的领袖请教,由他们决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困扰这座城市的居民的是若现若隐的沙丘和古代国王的鬼魂,同时还知道作为这座城市的基础的信仰的名字的本意是“顺服”,我的这些新同胞身上发出沉闷的醉醺醺的默许的气味,对一个嗅惯了——在最近,尽管时间很短——孟买的不墨守成规的辛辣气息的鼻子来说,这种气息是很令人沮丧的。

我们到达那里不久——很可能是清真寺阴影之下克莱顿路那幢房子太压抑了吧——我父亲决定自己盖一幢房子。他在最时髦的“社区”即新的住宅建设区,买了一块地。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萨里姆得到的还不只一辆兰布雷塔——我还获悉了脐带的神力。

那个浸泡在盐水里,在我父亲的衣柜里面放了十六年,就等着这一天的东西是什么呢?那个像条水蛇一样在一个旧酱菜瓶子里面沉浮,跟我们一起跨海而来,最后埋到了坚硬而贫瘠的卡拉奇土地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呢?是什么东西曾经在子宫里面给新生命以营养——如今又给土地注入了神奇的生命力,并且催生了一幢美国风格的错层式平房的呢?……避开这些晦涩的问题,我要解释的是,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全家人(艾利雅姨妈也在内)聚集在考兰吉路我们买下的地皮上。站在一旁观看的有施工队的工人和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毛拉,阿赫穆德递给萨里姆一把十字镐,我用它在地上刨了一下作为开工仪式。“从头开始,”阿米娜说,“印沙安拉,我们都会成为新人了。”在她这一高尚而不可企及的心愿驱使下,工人们很快把我刨的那个坑挖大了。这时候,酱菜瓶子拿了出来,盐水浇在干燥的土地上,里面剩下的东西接受了毛拉的祝福。在那之后,一条脐带——是我的呢,还是湿婆的?——埋到了土里,建房开始了。拿来了糖果甜食和软饮料,那个毛拉一定是饿坏了,他一人就吃下了三十九个甜饼,阿赫穆德·西奈难得这次没有嫌开销太大。埋在土里的脐带激发了工人们的干劲,尽管房子的地基挖得很深,它还是没能保住房子,我们一天都没有住,房子就倒塌了。

我猜脐带是这么回事:尽管脐带有神力保佑新房子的建造,但也不是所有的脐带都很灵验。卡拉奇这座城市就证明了我这个观点。它的地底下显然埋了许多并不完全合适的脐带,因为城里全是一些丑得要命的房子,这都是一些先天不足的畸形产物。有些房子怪就怪在看不到窗户,有些房子模样就像是收音机、空调器或者监狱里的号子,还有些大厦头重脚轻,线条单调死板,令人生厌。这些房子外表丑陋不堪,居住起来也很不舒服。在这座城市里沙漠的痕迹已经不多了,但不知是脐带的关系呢,还是由于土壤太贫瘠,结果它成了个荒诞不经的怪物。

我闭着眼睛也能够嗅出悲愁和快乐、分辨出智慧和愚蠢,就这样来到了卡拉奇。我进入了青春期——我当然明白次大陆上的两个国家和我的童年都已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都会经历那种成长的痛苦以及变声这一令人尴尬的奇怪过程。鼻子引流剥夺了我的内心生活,但我的关联感并没有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