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全印广播电台(第2/9页)
既有不同但又相似的是,炎热把我们连在了一起。微微发亮的热雾,那时有,现在也有,它使他当时那段时间变得一片模糊,融入我的时间当中……而我的这种糊涂状态又越过热浪,也成为他的心态。
在炎热之中什么东西生长得最好呢?是甘蔗、椰子和几种粟子。例如:珍珠粟、龙爪稷和高粱还有亚麻籽,以及(如果有水的话)茶叶和水稻。我们这片炎热的土地也是世界上第二大棉花产地——至少,这是我在地理上学到的。那时教我们的是眼神疯疯癫癫的艾米尔·扎加罗先生,墙上挂的镜框里还有个目光严峻的西班牙征服者。但是热带夏天也出产一些奇怪的果实,带有异国情调的想象力之花蓬勃开放,使沉闷的令人汗如雨下的夜晚充满了麝香一般的香气,这又使人做起了满怀不满的暗黑的迷梦……那时就同现在一样,空气中充满了不安。为语言问题游行示威的人要求按照不同的语言将孟买一分为二——马哈拉施特拉邦的梦想在某些游行队伍的前面开道,古吉拉特邦的幻影将另一队领向前进。咬啮着心灵中幻想与现实的分界线的热度,使得任何事情似乎都有可能发生。午睡过后半睡半醒的混乱状态使人的脑子糊涂了,空气中黏糊糊的,充满了激起的欲望。
在炎热之中生长得最好的,是幻想、非理性和欲望。
在一九五六年,那时,白天大街上为语言进行着雄赳赳的示威游行。在夜里,语言在我的脑海里造反了。“我们会最为关切地注视你的成长,你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自己生活的镜子。”
该来谈一谈说话声的事了。
要是博多在这儿就好了……
自然,在大天使那桩事情上我是弄错了。我父亲的手——模仿着(是有意还是无意?)另一个曾经劈面对他打了一巴掌的脱离身体的手,猛力扇了我个耳光——至少在一个方面有所裨益,它促使我重新考虑我原来那种模仿先知的立场,并且最终改弦更张了。就在我丢人现眼的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再也不肯开口了,尽管“铜猴儿”不断地烦扰我。蓝色房间里全是她的声音:“你干吗这样啊,萨里姆?你一向都乖得很的啦?”……我还是不理她,最后她没趣地睡着了,嘴巴还不出声地在动着。我独个儿回想起白天的事,父亲的耳光还在我左耳边嗡嗡响着,对我低声说:“既不是米迦勒,也不是安那埃尔;也不是加百列;更不是卡西埃尔、萨切埃尔和撒马埃尔!大天使再也不会跟凡人说话了,宣读早在多年前就在阿拉伯完成了,最后一名先知只有在宣布末日审判时才会来。”那天夜里,我明白了我脑袋里的说话声远远超过了各级天使的数目,我不无宽慰地得出了结论,即归根到底我并不是被挑选出来主持世界末日的来临的。听到的声音根本不战战兢兢,结果证明同尘土一样平平常常,多得数也数不清。
那么,是通灵术,你老是在内容耸人听闻的杂志上读到的那种东西。但我要请你耐心一些——稍等一等,只是等一下。是通灵术,但还不只是通灵术。请不要太轻易地把我一笔勾销。
那么,是通灵术,是所有那些所谓熙熙攘攘的民众的内心独白,来自类似群体和阶层的内心独白,在我的脑海里推推搡搡地争夺一席之地。一开始,在我只满足于当听众时——在我开始表演之前,语言是个问题。各种声音七嘴八舌,从马拉雅拉姆语到那加语,从纯净的勒克瑙乌尔都语到南方含糊的泰米尔语应有尽有。对在我脑壳里面七嘴八舌说的话,我只懂得一点儿。只是到了后来,在我开始调查研究之后,我才明白,在表层传送的内容(我原先理解的也就是这种最浅显明白的东西)下面,语言变得苍白无力了,代替它的是一种人们普遍理解的思维方式,这种方式远远胜过了语言……但这是在我越过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多种语言、听到了其他那些宝贵的信号之后的事,这些信号与其他一切完全不同,它们中大多数模糊而遥远,就像是远处的鼓声不断地敲着,终于透过我脑海中鱼市场一样热闹的说话声响了起来……这些夜间来到的秘密呼唤,就像是大声呼喊要……午夜之子的无意识的灯塔,指明的只是他们的存在,传送的只有简单一个字:“我”。从远处到北方,“我”,到南方、东方、西方,都是“我”“我”“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