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洗衣箱中的事件(第2/11页)
我相貌很丑,她却长得很漂亮(就是有点皮包骨)。但她一懂事就像旋风那样调皮,像人群那样吵闹。被她有意无意打破的窗玻璃和花瓶不知有多少,再有你简直数不清有多少次她吃饭时把盘子打翻,使食物流出来,弄脏珍贵的波斯地毯。不准开口对她来说确实是最严厉的惩罚了,不过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下来,天真无邪地站在一大堆被她弄坏的椅子和扯破的装饰品中间。
玛丽·佩雷拉说:“那个小丫头!真是个猴子!她天生该长四条腿的!”但阿米娜心里仍然念念不忘儿子有两个脑袋的预言,很为自己生出了一个正常的儿子而感到庆幸。她嚷道:“玛丽!你这是什么话?这种事情想都不能去想!”……尽管我母亲厉声抗议,但“铜猴儿”的确一半像人一半像其他动物。梅斯沃德山庄的所有的仆人和小孩都知道,她能够同小鸟和猫交谈,也能同狗说话。但在她六岁时,一天被一条怀疑染上狂犬病的野狗咬了一口,家里人不顾她又哭又闹,硬是把她抱到布里奇·坎迪医院里在肚子上打针,接连三个礼拜,每天下午都要去。从此以后,她似乎忘记了狗的语言,要不就是再也不肯同狗打交道了。她从小鸟那里学会了歌唱,从猫身上学会了一种颇具危险性的独立精神。只要有人同她说到爱她的事,“铜猴儿”就会怒不可遏。她内心渴望着温情,可是处在我的压倒一切的阴影底下,她感受不到爱。因此在有人试图将她渴求的东西给予她时,她会马上翻脸,似乎是在保护自己,免得可能上当受骗。
就像那一回,松尼·易卜拉欣鼓起勇气对她说:“嘿,听着,萨里姆的妹妹——你这人很靠得住。我,嗯,是这样,倒是很喜欢你……”她立刻走到逍遥别墅花园里去找他父母,他父母正在饮酸奶呢。她走上前去说道:“纳西埃阿姨,我不知道你家松尼在搞什么鬼。不过刚才我在灌木后面看见他和居鲁士用他们的小鸡鸡擦来擦去的!”……
“铜猴儿”在饭桌上不懂规矩。她在花圃里面乱踩,因此赢得了“问题儿童”的雅号。但是,尽管有镶在镜框里的德里来信,还有水龙头底下的圣者这些事,她同我关系还是非常亲密。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她当作对手,而是当作盟友。结果呢,她从来没有因为我在家里享有特权地位而责怪过我。她说:“怪你什么呀?他们把你看成是大好佬,这是你的错吗?”(可是,多年以后,当我犯下了跟松尼同样的错误时,她也对付他那样对待我了。)
正是因为“铜猴儿”回了有人打错的电话,才引发出一系列的事情,最后导致了我在一个木板条钉成的白色洗衣箱中遇到的事件。
就在我将近九岁的时候,我已经懂得了以下这件事情,那就是每个人都对我有所期待。午夜和婴儿快照,算命大师和总理在我周围造出一重亮闪闪的不容规避的期望的迷雾……在这其中,我父亲在鸡尾酒时间很凉快的当儿把我拉到他松软的大肚皮跟前,对我说道:“大事业!儿子啊,你将来还会缺少什么呢?伟大的事业,伟大的人生!”我在他噘起的嘴唇和大脚趾中间拼命挣扎,因为老是不停地流鼻涕,把他的衬衫都弄湿了,我憋得满脸通红,尖声高叫:“放开我,阿爸!大家都会看见的!”他呢,哈哈大笑,让我尴尬得无地自容,他说:“让他们看好了!让整个世界看看我多么爱自己的儿子!”……我外婆有年冬天来我家,也教导我说:“只要把你的短袜拉上了,叫什么名字来着,这整个辽阔的世界上就没有人比得上你!”……我在这阵充满了期望的烟雾中飘浮,已经感受到那个没有形体的动物开始在我体内骚动,这个动物在这些没有博多的夜里,在我的肚皮里面咬嚼着、抓着。由于给我的头上加了那么多的期望和绰号(我已经有了“拖鼻涕”和“吸鼻子”两个外号了),我变得害怕大家会不会都搞错了——我这个被人们大吹大擂的人,最后也许会一事无成,我的生活会空空如也,没有一丁点儿目的。正是为了躲避这个野兽,我从很小时候起就喜欢藏到我母亲那个大大的白色洗衣箱里面去。因为尽管那个动物是在我肚子里面,躲在脏床单当中令我觉得很是舒服,这样似乎会使得那东西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