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嘀嗒嘀嗒(第6/9页)
突然一切都成了藏红花的橘黄色和绿色。阿米娜·西奈待的产房墙壁是橘黄色,门窗等木构件都是绿色。在隔壁的房间里,维伊·维里·温吉的范妮塔皮肤发绿,突出的眼白也映出了橘黄色,那个孩子终于开始进入产道里了,那个产道无疑也同样色彩丰富。在纳里卡尔大夫产科医院外面,天空中放着焰火,街上挤满了人,也同这一夜的色彩很是相配——橘黄色的火箭,绿色的火花像雨点一样洒下;男人身穿橘黄色的衬衫,女人披着淡绿色的纱丽。纳里卡尔大夫同阿赫穆德·西奈站在金黄和绿色相间的地毯上交谈着。“我会亲自来为你太太接生的,”他说,口气就同这个夜晚的颜色一样温和,“尽管放心。你在这儿等着,有足够的地方让你踱步子的。”纳里卡尔大夫讨厌小孩,但他却是一位出色的产科医生。他一有空就讲课,写小册子,就避孕问题向国人发出警告。“节制生育,”他说,“是全国的首要问题。总有一天,大家的木头脑袋会明白我的意思,那时候我就会失业了。”阿赫穆德·西奈很有些紧张,尴尬地笑了。“今天晚上,”我父亲说,“别宣传你的主张了——把我的孩子接生下来吧!”
离午夜还有二十九分钟。纳里卡尔大夫产科医院里只剩下不多几位员工了。有好些人没来,许多雇员都想在今夜庆祝一个国家的诞生,不愿意到医院里来为孩子接生。他们男的穿着橘黄色衬衫,女的套着绿色裙子,拥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城里数不清的阳台上都点着陶土的小油灯,油灯里装满了神秘的油,灯芯漂在上面,每个阳台每个屋顶上一排排地放着,这些灯芯也跟计划中的颜色相一致:一半是橘黄色,另一半是绿色的。
一辆警车蜿蜒地从人群这个多头妖怪中穿过,车上警察穿的黄色和蓝色警服在这恍非人间的灯光的照耀下变成了橘黄色和绿色。(现在离午夜还有二十七分钟,我们这会儿暂时来到科拉巴大道,来说明一下警察是在追捕一个危险的罪犯。他的名字叫乔瑟夫·德哥斯塔。这个勤杂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到产科医院上班了,在他离屠宰场不远的家里也找不到他,他从心神不安的童贞女玛丽那里消失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阿米娜·西奈啊啊地叫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快,而隔壁房间里范妮塔也在有气无力地啊啊叫着。街上的妖怪已经开始庆祝了,新神话在它的血管里流动,用橘黄色和绿色的细胞来取代原来的血液。在德里,一个精瘦结实、面容严肃的人坐在大会堂里准备发表演说。在梅斯沃德山庄,金鱼一动不动地浮在池子里,这里的居民带着开心果、蜜饯走门串户,互相拥抱亲吻——吃着绿色的开心果和橘黄色的甜团子;两个孩子正在秘密的通道里往下移动。而在阿格拉,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同他的妻子坐在一起,他妻子脸上的两颗痣就像是巫婆的奶头,他们坐在一群睡着了的鹅中间,心里想起了那些虫蛀掉的往事,两人哑口无言,找不到话来讲。在所有的城市、乡镇和村庄里,家家窗台上、门廊里、阳台上都点着小油灯。而在旁遮普,火车在燃烧,滚烫的油漆发出绿色的火焰,着火的燃料发出刺眼的橘黄色,就像世界上最大的油灯一样。
拉合尔这座城市也在燃烧。
那个精瘦结实、面容严肃的人要站起来了。他用坦焦尔河里的圣水涂抹在自己身上,额头上还抹了圣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他手上没有讲话稿,也没有事先准备好讲话再背下来,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开始演说了:“……多年之前我们同命运相约,现在履行我们的誓言的时候到了——算不上全部或者不折不扣地履行,但是在很大的程度上……”
还有两分钟到十二点。在纳里卡尔大夫产科医院里,这位黑皮肤红光满面的大夫同一个名叫弗罗丽的助产士(那个和善的瘦女人无足轻重)在一起,在给阿米娜·西奈打气:“用力呀!再使劲!……脑袋已经看得见了!……”而在隔壁房间里,一位名叫博斯的大夫——玛丽·佩雷拉小姐站在他旁边——在照管着,范妮塔阵痛了二十四个小时,这会儿终于要到头了……“对,对,再试一次,不错;好了,很快就好了!……”两个女人又哭又喊,而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两个男人则不出一声。维伊·维里·温吉再也唱不出歌来了,他蹲在墙角,身子不住一前一后、一前一后地晃着……阿赫穆德·西奈在找椅子。但是这个房间里面没有椅子,这间房是专门为男人踱步用的。因此阿赫穆德·西奈打开房门,在空无一人的挂号台那里找到一张椅子。他拿起椅子,搬到那个房间里。维伊·维里·温吉还在那里一前一后地晃着,他的眼神茫然,就像个瞎子似的……她要不要紧?她会不会死?……这会儿,午夜终于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