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多头妖怪(第7/8页)
是的——疑问并没有得到澄清。那个妖怪问:“她干吗不想个法子,把这次去算命的事告诉丈夫呢?”被告回答(由于我母亲不在场,由博多代为回答):“天哪,想想看他会多生气!纵火犯那些事已经搅得他够受的了!一个女人单身一人跑到几个陌生的男人那里去,他会气得发疯的!真是要发疯的!”
拙劣的怀疑……我必须把这些赶走。必须把我这种非难留到将来使用。那时候,没有含糊不清之处,没有了那重若明若暗的帷幕,她给了我明明白白、无可辩驳的证据。
……但是,我父亲那天晚上很迟回家时,浑身上下全是沟里的臭气,连他身上平时老散发出来的预示着未来失败的气味也闻不见了。当然,他的眼睛流着泪,满是烟灰的脸颊上一条条泪痕,鼻孔里一股硫黄气味,头上有好些被烟熏成灰色的漆布灰烬……因为,他们当然把库房烧掉了。
“可是那些守夜的呢?”——睡着了,博多,睡着了。预先就通知他们服用安眠药水,以防……这些勇气十足的先生,帕坦族的武士都是在城市里长大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开伯尔山口。他们解开小纸包,将铁锈色的药粉倒在上下沸腾的煮茶的大锅里。他们把吊床从我父亲的库房那边拿开,挪到远处,躲开倒下来的屋梁和四处飞溅的火星。他们躺在吊床上,一边慢慢地喝茶,一边听凭药性发作,进入到那种又苦又甜的麻木状态。起初他们叽里哇啦地又喊又叫,大声赞美他们在普什图最喜欢的婊子。接着,安眠药像是在轻轻挠动他们的肋骨,他们咯咯地傻笑起来……渐渐地笑声停止了,他们进入到药物带来的梦境之中,仿佛像是跨着骏马,越过边关。最后进入到一种连梦也没有的万物俱空的遗忘状态。这时候无论什么东西也没法将他们弄醒,一直要到药性过去以后才算完结。
阿赫穆德、伯特和基马尔是坐出租车来的——这三个人紧紧抓着一沓沓皱里皱巴的钞票,由于沟里那些脏东西,那些钞票的气味臭得吓死人。出租车司机紧张得要命,要不是等他们付车钱,他早就走了。“让我走吧,大老板,”他恳求道,“我是个小人物,别让我待在这儿了……”但就在这时候他们都转过身子,朝大火那边望去。他看着他们手上抓着沾着烂番茄和狗屎的钞票,朝那边奔跑。他看着大火熊熊燃烧的库房,夜空中升起的浓烟,不禁目瞪口呆。他就像在场所有的人一样,呼吸的空气中满是漆布、火柴和烧焦的稻米的气味。这个留着不很像样胡子的小个子出租车司机用手掩住眼睛,从指缝里望出去,只见瘦得像笔杆样的基马尔先生发疯似的朝呼呼大睡的几个守夜人又打又踢。他不再等车钱,吓得刚要开车跑掉,就在这时我父亲大喝一声:“当心!”……他没有走,随即看见通红的火舌把库房烧得炸了开来,只见库房里涌出一股由烧红的稻米、小扁豆、鹰嘴豆、防水衣服、火柴盒子和腌菜构成的怪异的洪流,就像火山岩浆一样。他看见通红的火焰飞上天空,而仓库里的物品散落到坚硬的黄色地面上,就像是一只绝望的烧焦了的手。是的,库房当然是付之一炬了,灰烬从空中落到他们的头上,钻进那些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仍然在打鼾的守夜人的张开的嘴巴里……“真主保佑!”伯特先生说,但更讲究实际的穆斯塔法·基马尔回答说:“感谢真主,我们买了保险!”
“就是在那时候,”阿赫穆德·西奈后来告诉妻子,“就是在那时候我决定从漆布这个行当里脱身,把办公室、商行的信誉都转让出去,把我在这一行里的一切全忘掉。就在那时候——不是在这之前,也不是在这之后——我也决定不再去多想你家艾姆拉尔德的佐勒非卡尔说的巴基斯坦的那套噱头。就在那场大火之中,”我父亲披露——结果使得妻子大发雷霆——“我决定到孟买,去搞房地产。那里的房地产现在便宜得不像话,”他不等她反对就告诉她,“纳里卡尔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