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多头妖怪(第6/8页)

默不作声的几位表兄弟——用绳子拴着的猴子也不叽叽嘎嘎乱叫了——眼镜蛇盘在篓子里面——打着圈子的算命大师发觉历史通过他的嘴唇说了出来。(是那样的吗?)他开始了:“是个儿子……这样一个儿子!”接下去说的是:“是个儿子,太太,他的年纪永远不会比他的祖国大——既不大也不小。”这时候,玩蛇的、驯獴的、正骨的、摇西洋镜的都真的害怕起来,因为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拉姆拉姆用这种连续不断的唱歌似的高音说话:“将会有两个脑袋——但你只看见一个——将会有膝盖和鼻子,鼻子和膝盖。”鼻子和膝盖和膝盖和鼻子……注意听着,博多,这家伙一点都没有说错!“报纸称赞他,两个母亲养育他!骑自行车的爱他——但是人群会推他!姐妹会哭泣,眼镜蛇会爬……”拉姆拉姆转得越来越快,四位表兄弟低声嘀咕:“这是怎么回事,大师?”以及“神啊,湿婆,保佑我们吧!”而拉姆拉姆继续说:“要洗的衣物会把他藏起——说话声会给他指路!朋友们会弄断他的手指——血会暴露他的真实身份!”阿米娜·西奈问:“他是在说什么?我不懂——利法法·达斯——他这是怎么了?”但是拉姆拉姆·赛思无动于衷,他蛋白似的眼睛仍然朝上翻着,绕着像石像般一动不动的我母亲一边打转,一边说着:“痰盂会砸到他的脑袋上——大夫会给他引流——丛林会要他——变戏法的会接纳他!士兵会审判他——暴君会油煎他……”阿米娜正想请他解释,几位表兄弟忽然惊慌得不由自主、个个狂热地拍起手来,因为某种奇怪的东西控制了一切。拉姆拉姆·赛思的转圈达到了高潮,没人敢去碰他:“他没有儿子却会有儿子!他没有老的时候已经老了!他在没有死的时候……已经死去了。”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吗?是不是一种比拉姆拉姆·赛思自身更为强大的力量从他身上通过,使他不胜重负,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是不是驯獴的用小棍去撬他咯咯打战的牙齿?利法法·达斯有没有说“尊贵的夫人,得劳驾请您走了,我们的表兄生病了”?

最后是玩眼镜蛇的——或者是驯猴子的,或者正骨的,或者就是摇动装在轮子上西洋镜匣子的利法法·达斯——说道:“老兄,说得太多啦!我们的拉姆拉姆今晚做了太多的该死的预言了。”

多年以后,当我母亲过早地衰老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鬼怪从往事中涌现出来,在她的眼前乱舞,她又一次见到了这个摇西洋镜的,她当众宣布怀上了我而搭救了他的性命,作为回报,他带她去听到了太多的预言,这时她毫无怨言地同他平和地说了几句话。“你算是回来了,”她说,“嗯,让我告诉你这一点:要是我当初能懂得你表兄那些话的意思就好了——有关血呀、膝盖和鼻子呀这些话。因为谁知道呢,也许那样我就会有一个不同的儿子了。”

这就像我外祖父当初那样,那时他站在一个瞎子的府第中结满了蜘蛛网的过道里,又像他临死前那样;又像玛丽·佩雷拉失去了她的约瑟夫之后;还像我,我母亲是很容易看见鬼怪的。

……不过这会儿,因为还有许多问题和含糊不清之处,我有必要提出一些疑问来。疑心也是一个多头的妖怪。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收紧缰绳,不让它朝自己母亲扑去呢?……我问,如果对算命大师的肚皮做一番恰当的描绘的话,那会是怎样的呢?记忆——我的无所不知的新的记忆,它将母亲、父亲、外公、外婆和其他所有人的生活大都囊括其中——回答说:就像米粉布丁那样又松又软。我又很勉强地问:他的嘴唇是怎么样的?那无法避免的答案是:丰满、肉嘟嘟的,像个诗人。我再一次询问我这个记忆:他的头发又怎么样呢?回答是:黑黑的,越来越稀少,平平直直的,盘到了耳朵上面。现在,我这不合情理的疑心问这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无比纯洁的阿米娜会不会真的……由于她对长得像纳迪尔汗的男人很有好感,她会不会……在她那种奇怪的心理状态中,算命大师突然发病感动了她,她会不会……“不行!”博多怒气冲冲地嚷道,“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这个好女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会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要乱说。”当然,她是对的,她向来都不会错。要是她知道真相的话,她会说我只是在企图报复,其原因是多年以后我透过先锋咖啡馆那肮脏的玻璃窗,清清楚楚看到了阿米娜做的那件事。我那个不合情理的观点也许就来源于此。它不合逻辑,逆时光的潮流反向发展,最后在这一早期的——几乎肯定是纯洁的——历险中完全成熟。是的,一定是这样。但是这个妖怪不肯就此躺下……“啊,”它说,“那么,她发脾气又是怎么回事呢?那天阿赫穆德说他们要举家搬到孟买去她就大发雷霆。”它学着她的口气说:“你——总是你说了算。还有我呢,要是我不想搬怎样呢?……我刚刚把这个房子弄得像个家的样子,却要……”所以,博多,那是家庭主妇的感情呢,还是一种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