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在地毯下面(第6/9页)

(注意,要紧的地方到了。博多,事情是这样。)

十分钟之后,我外公大吼大叫着从病人房里跑了出来,长期的静寂就此结束了。他吼着叫他妻子、女儿和儿子一起过来。他的肺部很有力,吼声连地窖里的纳迪尔汗也听见了。他应该是不难猜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风波的。

全家人到客厅里围着电唱收音两用机坐了下来,就在那些永远不会变老的相片底下。阿齐兹把穆姆塔兹抱了出来,放在一张长沙发上。他的面色很是可怕。你能想象他鼻子里面的感觉吗?因为他要宣布的消息简直像炸弹一样,那就是,他女儿在出嫁两年之后,至今仍然是个处女。

“母亲大人”三年来第一次开口了。“女儿,这是真的吗?”就像扯破的蜘蛛网那样一直挂在屋角的沉默终于给吹掉了。穆姆塔兹只是点点头,是的。是真的。

接着她说话了。她说她爱她的丈夫,那件事最后总是会得以解决的。他是个好人,等到有可能生儿育女的时候他肯定是有办法做到那一点的。她说婚姻不应该完全取决于那件事,她早就想过了,因此她不想多提,她父亲这样大喊大叫地把这事嚷得人人都知道是不对的。她还想说下去,但“母亲大人”忍不住了。

积了三年的话从她嘴里喷涌出来(但她为了储存这些话而变得臃肿不堪的身体却没有缩小下来)。这阵风暴劈头盖脸地朝我外公落下来,他站在电唱收音两用机旁一动也不动。是谁想出这个主意的呀?是谁发了疯,叫什么名字来着,让这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胆小鬼躲到家里来的呀?藏在家里,无忧无虑得像小鸟一样,三年来吃的、住的样样不缺,没有肉的日子你有没有关心一下,叫什么名字来着,你知不知道米的价钱呀?同意这场罪恶的婚姻的那个傻瓜,叫什么名字来着,是的,那个白头发的傻瓜究竟是谁呀?是谁把自己女儿放到那个流氓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床上的呀?是谁的脑瓜里满是那些该死的叫人弄不明白的愚蠢东西,叫什么名字来着,谁的脑袋被那些古怪的洋念头弄糊涂了,竟然叫自己的骨肉去结下一门这样罪过的亲事的呀?是谁这一辈子都在触怒真主,叫什么名字来着,这个审判落到了谁的头上了呀?谁把这场灾难带到他家里来了呀……她对我外公整整骂了一个小时十九分钟。等到她说完时,云中带来的雨水也下完了,只见宅子里全是水汪。她还没有说完,她最小的女儿艾姆拉尔德干出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艾姆拉尔德将双手举在面孔旁边,捏成了拳头,只把无名指伸出来。无名指塞到耳朵孔里,似乎把她从椅子上抬了起来,最后她手指塞住耳朵跑开了,她跑着——全速飞跑!——连头巾都没有戴,跑到了大街上,穿过了一个个的水汪,跑过三轮车停车场,跑过蒟酱卷铺子,那里的几个老头子刚刚小心翼翼地从铺子里出来走到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街上那些顽童正各就各位,准备玩在吐出来的槟榔汁水中躲来躲去的游戏,看到她跑得那么快,他们也大吃一惊,因为人们很少看见一位年轻小姐,尤其还是“亭巴蒂”中的一位,手指塞住耳朵,肩膀上连头巾都没有披,独自一人心烦意乱地在积满了雨水的街上飞跑。如今大大小小的城市里到处可以看见不披头巾的时髦的摩登小姐,但在当时,老头子们都忧心忡忡地咂巴舌头,因为女人不披头巾也就是不知廉耻,怎么艾姆拉尔德小姐把廉耻忘在家里了呢?老头子们迷惑不解,但艾姆拉尔德完全明白。在雨后的空气中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出她家里麻烦的根源就是藏身在地下的那个胆小的胖子(对了,博多)。要是她能够把他弄走,大家就又会很快乐了……艾姆拉尔德一口气跑到英军兵站,也就是军队营房里,佐勒非卡尔少校就在那里!我姨母违背了她发下的誓言,跑进少校的办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