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在地毯下面(第5/9页)
穆姆塔兹替纳迪尔汗做蒟酱卷,但她自己不喜欢那种味道。她便吐出一股股的酸橙汁来。他吐的是红的口水,而她吐的是橙色的酸汁。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后来,她在沉默很久以后说道:“我们最终是会有孩子的,只不过当时不行,就是这样。”穆姆塔兹·阿齐兹一辈子都喜欢小孩子。
与此同时,日子慢吞吞地过去,“母亲大人”还是一声不吭,这种沉默最后发展到了连吩咐仆人做事也用手势来指挥的地步。有一回厨子达奥德由于弄不懂她那有气无力的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老是盯着她,结果不小心让一锅烧得滚烫的肉汤翻倒在他的脚上,把他的脚烫得像是长了五个脚趾的鸡蛋。他张开嘴巴要叫喊,可是却喊不出声音,自此之后他深信这个母夜叉有巫术,吓得他不敢辞职不干。他一直干到老死,一拐一拐地在院子里面走,鹅儿追在他后面咬。
那几年日子可不好过。由于干旱,一切都要定量供应,没肉没米的日子越来越多,藏着人多一张嘴巴吃饭就很困难了。“母亲大人”只好尽量到她的储藏室里去翻找,这使她的火气越来越大,就像调味汁里放多了芥末一样火辣辣的。她脸上的两颗痣上长出了毛。穆姆塔兹有点不安地注意到她母亲的块头一月月地增大着。闷在她肚子里没有说出来的话把她往外撑……穆姆塔兹觉到她母亲的皮肤绷得越来越紧,看着真有点儿危险。
阿齐兹大夫整天都在外边,离开那个一片死寂的家,因此晚上在地下度过的穆姆塔兹那些天很少见到她深爱的父亲。艾姆拉尔德遵守自己的诺言,没有向少校提到家里这个秘密。另一方面,她也没有把她同少校的关系告诉家里人,她想这样也公平。在麦田里穆斯塔法和哈尼夫还有三轮车夫拉希德染上了当时的那种没精打采的毛病。康瓦里斯路上的这所宅子就这么一天天地混日子,最后到了一九四五年,事情发生了变化。
家史自然有其相应的饮食上的规矩。一个人只应该吞下并消化分给他的那一块,即合法的那一段往事,让上面红红的血滴干净了再享用。糟糕的是这一来也就使故事的滋味逊色不少,因此我打算成为我们家第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藐视这个合法的饮食规矩的人。不能让血从故事的本体上滴掉,我已经快要说到那个无法启口的部分,我全无畏惧地继续向前。
一九四五年八月出了什么事呢?库奇纳西恩王公夫人去世了,但我要谈的并不是这件事,尽管她在咽气时,变得像床单一样白,以至一眼看去很难把她和床单分清楚。她给我的故事留下了那个银痰盂,完成了她的使命,便通情达理地赶快下场了……也是在一九四五年,雨季这年按时到来了。在缅甸丛林里,奥德·温盖特和他手下的同盟国军士兵,以及帮助日军作战的苏勃斯·钱德拉·博斯的军队,都给回过头来的雨淋得浑身湿透。不合作主义者在贾朗达尔躺在铁轨上举行非暴力示威,也给雨淋得像落汤鸡。因久旱而龟裂的地面上的裂缝又渐渐合拢了。在康瓦里斯路宅子里门缝和窗缝都塞上了毛巾,毛巾还得不断地绞干再放上去。路边的水汪里蚊子大量滋生。地窖——穆姆塔兹的“泰姬陵”变得十分潮湿,最后弄得她生起病来。有好几天她都没有跟别人讲,但后来她的眼圈通红,而且热度高得浑身打战,纳迪尔汗担心她别是得了肺炎,便求她去找父亲诊治。接下来好几个星期她回到了出门前自己的床上,阿达姆·阿齐兹坐在女儿床边,在她打战时用湿毛巾敷在她额头上。八月六日,病情有了转机。到九日早晨,穆姆塔兹已经能够吃一点固体食物了。
这时候我外公拿来了一个旧皮包,皮包底部烫着“海德堡”几个字,因为他女儿极度衰弱,他决定彻底给她检查一下。在他打开皮包时,他女儿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