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红药水(第6/9页)

博多跑来打断了我的思路,她给我端来了晚饭,可又不让我动,以此来向我进行讹诈:“好吧,就算你不怕把眼睛弄坏,整天写啊涂的,你至少也应该念给我听听啊!”见到晚饭来了,我心里正在高兴呢——但也许我们的博多会有点用处,因为你总没法不让她批评一番。她特别恼火我对她的名字说的那几句话。“城里人,你懂得个啥呀?”她嚷道——手在空中一劈,“在我那个村子里,起名叫作‘牛粪女神’并没有什么坍台的。你马上写下来,就说你错了,完全错了。”按照我的“莲花”的愿望,我在下面插进短短一段有关牛粪的赞歌。

牛粪,滋养了土地,使庄稼生长!牛粪,在它新鲜潮湿的时候拍成薄煎饼似的形状,卖给乡下人造房子,他们用来糊在泥土房子的墙上,起到保护和加固的作用!牛粪从牛的肛门里出来,它很能说明为什么牛会具有这种非凡的神圣地位!哦,对啦,我是错了,我承认我怀有偏见,毫无疑问,这是因为我的鼻子太尖,确实容不得它那种令人遗憾的气味——取名为“管牛粪的”又是多么妙不可言、多么难以形容的可爱啊!

……一九一九年四月六日,圣城阿姆利则到处可以闻到(值得大书特书,博多,简直妙不可言!)粪的臭气。也许这种(美妙的!)臭气并没有得罪我外公脸上的那个鼻子——归根到底,就像上面所说的,克什米尔的农民用它来糊墙啊!就连在斯利那加,也经常可以见到推着小车卖圆圆的牛粪饼的小贩。但那是干的,没什么气味,是有用处的。而阿姆利则的粪则是新鲜的,而且(更糟糕的)是多得要命,也不全是牛粪。那里面既有行驶在城里各个矿井之间的大大小小的马车上的马的排泄物,还有骡子和人和狗行方便的产物,各种粪便不分彼此地混合在一起。当然也有牛的,这些神牛在满是灰尘的街道上游荡,每头牛都占据了一定的地盘,就在那里拉屎拉尿以表明此地不容侵犯。苍蝇啊!简直成了头号公敌,它们嗡嗡地在一堆堆冒着热气的粪便上飞来飞去,像传播花粉一样,愉快地享用这些天赐的美味。城里的居民也拥了出来,就像苍蝇那么忙碌。阿齐兹大夫站在旅馆房间的窗前,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有个戴口罩的耆那教徒走了过来,边走边用一把树枝编的扫帚扫面前的人行道,免得踩死蚂蚁,甚至苍蝇。街头一个卖小吃的小车散发出香甜的烟味。“热的油炸卷,热的油炸卷!”一个白种女人正在街对面一家铺子里买绸子,几个戴着头巾的男人色眯眯地望着她。纳西姆——这会儿叫纳西姆·阿齐兹了——头痛得厉害,老毛病重新发作,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可能是她离开故乡那安静的山谷后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个强烈的震撼。她床边上放着一壶新鲜的酸橙汁,不住地喝着。阿齐兹站在窗前,呼吸着城里的空气。金庙的塔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他的鼻子痒了起来,这里有什么地方不是很对劲。

我外公右手的特写镜头:指甲、关节、手指都比一般人要大。靠外面一侧生着一簇簇的红色汗毛。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中间只是夹着一张厚纸片。长话短说,我外公手里拿着一份传单。这是他走进旅馆门厅时有人硬塞到他手里的(我们切换到一个远景镜头——孟买人没有谁不懂得一些基本的电影术语的)。小顽童从旋转门里溜了进来,勤杂工追了上去,只见传单撒得一地。他们在门厅里发疯似的追逐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应该给保安的手一个特写镜头了,因为它的大拇指和食指也紧紧捏着,中间只是夹着那个小顽童的耳朵。只听见这个贫民窟里出来的小孩嘴巴里骂出一连串的脏话,可是我外公还是把那张传单留下来了。这会儿,他从窗外望去,看到对面墙上也有这句话,还有在清真寺旁的光塔上,以及小贩夹着的用大号黑字体印刷的白报纸上。传单、报纸、清真寺和墙上都写着:“罢市!”这话的真正意思是,保持静默哀悼一天。但这是圣雄处于鼎盛状态之中的印度,就连语言都服从甘地的命令,在他的影响之下,这个词儿获得了新的意义。“四月七日——罢市”,清真寺、报纸、墙壁和传单上都这样写着,因为甘地已经命令全印度在这一天停止一切活动,以和平的方式来抗议英国人赖在这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