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间开洞的床单(第8/11页)

……桨在水中划着,扑通扑通地在湖面上激起水沫。塔伊清了清嗓子,气鼓鼓地咕哝:“这倒不坏呀,一个黄毛臭小子啥都不懂,出去了几年,回来倒成了个大夫,大人物啦,拿了个大提包,里面装的全是些外国玩意儿,他其实还是跟猫头鹰一样蠢。我赌咒,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阿齐兹大夫在地主笑眯眯的注视下,两只脚不安地挪动着,在这个人面前别人是无法不紧张的,他正在等着瞧对方就他奇怪的相貌会说出什么话来。别人看到他的个子、他那红一块白一块的面孔、他的鼻子时总禁不住会大惊小怪地皱眉头,对此他已经习惯了……可是格哈尼不露声色,年轻大夫决定同样回敬他,不让他看出自己的不安,他不再挪动双脚了。他们面对面站着,都尽力(至少仿佛是如此)掩饰着对对方的看法,从而为他们未来的关系奠定基础。这会儿格哈尼首先改变策略,方才他还是一位艺术爱好者,这会儿变成了个硬汉子。“小伙子,这对你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呀!”他说。阿齐兹的目光移到了狄安娜身上,可以看见她身上一大片斑斑点点的粉红色皮肤。

……他母亲一边摇头一边抱怨。“不成,你知道什么呀,孩子,你如今成为医师,是个大人物了,可是钻石生意是不同的。有谁会从戴着黑面纱的女人手里买绿松石呢?这牵涉到在顾客当中建立信用的问题。因此,顾客总要看见我这个人,我呢,也只好忍着疼痛,还有疖子。算了,算了,别为你可怜的母亲担心思了。”

……“大人物,”塔伊朝湖水里啐了一口,“大提包,大人物,呸!难道我们家乡的提包还不够,你非要带个猪皮做的包回来?这东西让人看了也会变得不洁的。提包里面呢,只有天晓得是些什么货色。”阿齐兹大夫坐在花布帘子中间,船上还点了香,他原先是一心想着湖那边的病人的,这会儿却分了心。塔伊那些刻薄的自言自语闯进了他的脑海,使他隐隐地感到震惊,一阵气味盖住了点着的香,那就像是伤员病房传出来的……老头儿显然对什么事情大为光火,他那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似乎是针对他昔日的弟子的,或者更精确,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针对他的提包的。阿齐兹大夫想同他聊聊……“您妻子好吗?人们是不是还要谈您那一袋子的金牙呀?”……想要同他叙叙旧,再做朋友,可是塔伊这会儿却来了劲,一连串的咒骂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海德堡手提包在他汹涌澎湃的咒骂声中瑟瑟发抖。“他娘的外国的猪皮包,里面尽是些洋玩意儿。大人物的提包,这会儿要是有人折断了胳膊,那只提包就不会让正骨师替他用树叶子包扎起来了。这会儿做丈夫的只好让他老婆躺在那只提包旁边,眼看着刀子来替她开膛了。这行当真不赖,那些洋人在我们小伙子脑袋里塞了些什么呀!我赌咒,那东西太坏了。那只提包应该打入地狱里去,跟不信神的人卵子一起下油锅!”

……地主格哈尼两只大拇指吧嗒一声拉了拉他的背带。“大好机会呀,真的,一点不假。城里人说到你都夸个不停。正正规规学的医,出身……很好……够好的。现在我们自己的女大夫看到病人给你抢掉,都气得生了病。那个女人,近来老是生病。我想,是年纪太大了,而且对新东西又学不来。什么来着?听着,做医生的得先给自己看病。你听我说,我在生意往来上是完全不讲情面的。感情啊、爱啊,那只是留给家里人的。要是没法给我干第一流的活计,那么她就得走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所以呢,我的女儿纳西姆病了。你给她治肯定呱呱叫,记住我还有不少朋友呢,人无论贫富贵贱都是会生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