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中间开洞的床单(第6/11页)
“哦,你不相信?”——他露出牙齿笑笑,舔了舔发痛的嘴唇,明白他说的其实是反话,“你没有在认真听啊?”——同样,他明白阿齐兹正竖起耳朵听得入迷呢。“嘿,是不是干草在戳你的屁股呀?噢,对不起,孩子,没有织锦缎的绸垫子给你坐——就像贾汗吉尔皇帝坐的垫子一样!你肯定以为贾汗吉尔皇帝只会搞园艺,”塔伊斥责我外公说,“因为沙利马尔是他建的。真蠢!你知道些什么呀?他名字的意思是一统天下,搞园子的会有这样的名字吗?天晓得他们现在教给孩子一些什么东西。我呢,”……说到这里有点盛气凌人起来……“我知道他体重有多少,一拖拉都不差!你问我他有多少莫恩德、多少锡厄吧!他在快乐的时候分量就重一点,他在克什米尔的时候分量最重。我常常为他抬担架……嘿,嘿,瞧啊,你又不信了,你脸上那根大黄瓜就同你睡裤里面那根小黄瓜一样在摇晃呢!嗯,来啊,来啊,问我问题吧!调查吧!问我担架把上的皮带绕了多少圈——答案是三十一圈。问我这位皇帝的临终遗言是什么——我来告诉你,是‘克什米尔’。他有口臭,但心很好。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呀?普普通通、什么也不懂的只会撒谎的野狗,是吗?滚!马上就给我下船,你的鼻子太重,我划不动,你父亲正等着要把我吹的牛揍出来,你母亲要把你的皮烫掉呢!”
从船夫塔伊的白兰地瓶子上,我看见了将来我父亲被瓶中妖魔缠住脱不了身……还会有另外一个秃头的外国人……塔伊关于吹牛的话预示了另一件事,那东西成为我的外婆老年时候的安慰,并且教了她不少事情……野狗并不远……够了,我这是在吓唬自己了。
尽管又是挨打,又是被热水烫,阿达姆·阿齐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坐在塔伊的小船里在湖上漂,挤在山羊、干草、花儿、家具、莲藕当中,不过从来没有同英国老爷一起坐船,他一次又一次地问那个叫人汗毛直竖的问题:“说真的,塔伊爷爷,你究竟有多大年纪了?”听着他那不可思议的回答。
从塔伊那里阿达姆得知了湖的秘密——你可以在什么地方游泳,而不被水草缠住;一共有十一种不同的水蛇;青蛙在哪里产卵;怎样煮藕;还有几年前三个英国女人是在哪里淹死的。“有个葡萄牙印度混血部族的女人总要到这里来投水,”塔伊说,“有时候她们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但是我一闻到她们的气味就知道了。她们躲在水底下,天晓得是躲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不过她们躲不过我,孩子!”塔伊笑了,他的笑声传染给了阿达姆——低沉而响亮,它从他那苍老干瘦的身体里发出来,听起来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不过这样的笑声在我高大的外公嘴里发出来,就显得十分自然。因此,后来没人知道,这笑声其实并不真是他的(我舅舅哈尼夫也继承了这种笑声。因此,在他去世之前,在孟买一直有塔伊生命中的一部分)。还有,也是从塔伊那里,我外公听说了鼻子的事情。
塔伊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左鼻孔。“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外面的世界同你身体里的世界交会的地方。要是它们合不来,你的鼻子就会感觉到。那么你就尴尬地揉揉鼻子,让它不要再痒痒。小傻瓜,像你这样的鼻子,可是老天赐给你的大宝贝。听着,你得相信它。在它对你发出警告的时候,要当心,不然你就会完蛋。跟着你的鼻子,你会走得很远。”他清了清嗓子,眼珠翻动着,回想起往日的群山来。阿齐兹往后靠到了干草上。“我以前认识一个军官——是那位伊斯坎达尔大苏丹军队里的。他叫什么名字就别管了,他脸上两只眼睛中间也有你这样一条大黄瓜。当部队驻在甘达哈拉附近时,他爱上了当地一个荡妇。他的鼻子立刻就痒得要死,他抓了抓,可是没有用。他把桉树叶子碾碎煮开用蒸汽来熏。还是没用,孩子!痒得他要发疯,可是这个该死的傻瓜就是不肯罢休,等到他的部队开拔回家,他跟他那个小娼妇留了下来。结果他变成——怎样?——一个蠢货,不三不四的,既有个整天啰唆的老婆,鼻子又痒个不停,夹在当中活受罪,到末了他用把刀刺穿了自己的肚皮。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