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页)
她哭得更厉害了,那种缠绕也越发显得绝望。
这是我的弱点,有的事情,我永远无法战胜自身的难过,尽管我彻底地了解她。
“我无法再安慰你吗?”
是的,不管什么力量,都不能把那令人憎恶的一幕抹掉。何况,我不需要安慰,她已经给了我很多,我曾经因此骄傲,一条越来越宽阔的河流,将我们慢慢隔开,我们依然手拉着手,在必要的时候,在冬季的狂风袭来的时候,然而,我们越来越少彼此对望。
我在工作中找到了一些寄托,她却不依不饶地想要打破这僵局,表面上这僵局是她父母,也许是我的无能造成的,而更深的东西,只能我在心里去咀嚼无数次。
有时候她看电视的时候会突然乐不可支,一定得拖上我看《奋斗》或者《奥运往前冲》,我们也偶尔去KTV,和我的朋友、她的朋友一起合唱《北京欢迎你》。她深知我的固执,其实也是深知我的自私,明白仅仅靠这些娱乐仍然是不够的,她开始刻意地改变自己,往成熟的那方面靠,开始和我讨论人脉、资源,我以前说过她肤浅,她就看一些管理或者策划之类的图书,也慢慢看起了政经新闻,知道了GDP、CPI。
她无疑在拓宽着自己在北京的领域,而且得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两个,她和王海燕两个一起出门,参加各种聚会,用两个人的业务范围去拜访一些人。她来来回回说着那些神通广大的人,而我总是不置可否,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说她们一起去见了一个国家电网的领导,在她们介绍自己时候,那个家伙盯着文件一言不发,选择性地在她们语言间隙露出一些笑容,非常专注地快速审阅着文件,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李小芹说那种目光一看就非常凌厉,肯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他飞快地从我脸上扫到脚下,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把我身上立马脱光,好像一把刀子那样”。
我非常地恶心:“以后不要和她去见这些人。”
她有点失望:“王海燕说这些人都是非常厉害的,也不见得个个都是色狼。”
为了证明她这些交际的坦诚,她把一些短信和聊天记录也给我看——实际上她介绍冯大卫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一个男子的QQ相册,那个名字我瞬间都给忘记了,只记得他和“美厨帮”这个名字有关,这是我的职业习惯,记住了各种出色的广告词的同时却往往忘记了人。相册里有很多他做的菜,我从背景光里分辨出那种没有经过美图修饰的高超技艺,我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那个水平的,琥珀色的汤汁,表皮明显发酥,但仍然紧裹着肉质的禽类,显然可以用筷子轻轻挑起来,然后很完整地撕下。各种坚果环绕的蔬菜,明黄的淡黑的,他不是个刀工和摆盘的高手,但那些蔬菜还保持着未被烹调过的模样。他还很会用水果做菜,用最易于搭配的菠萝、蜜橘、柠檬,我偶尔会学着做这样的东西,因为我很少去餐馆吃这样的东西,做过之后就忘记了,也不再去改良进步,这些华丽的大餐往往需要上十次的重复,才能被我彻底解构清楚。
我们不再去触碰那个禁忌,我固守自己的城堡,再也不想挪动一步,她却在不断尝试,想为这一切来个彻底的改变,不再关心我在公司做些什么,出差又做了些什么,她默默积蓄着力量,再也不说那些天真的幻想。在冬季彻底来临之前,我们在一个最不适合旅行的季节去了一次十渡,我们选择在五渡下了车,在农家院里吃索然无味的柴鸡、野菜和小米粥,我进入了一段梦游般的旅途,黄昏,隔壁房间里的几个年轻人去院外点篝火,因为狂风大作怎么都无法点燃,他们悻悻地又继续喝酒,厨房里又传来老板娘摆弄锅铲的噪音。在土炕上吸烟我觉得越发干燥,于是也走到了院外,风把黄栌、槭树、榆树,各种颜色的落叶成堆地卷起,无尽地向我覆盖过来,淹没我的足踝,还有一些落到了我的脸上,还有那些狂舞的枝条,总有一天,它们将光秃而笔直地伸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