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绸缪:巴乡清(第6/8页)
起初,正统文人是不屑于为词的,以“词为小道”。然而,词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到了宋代,词终于得以大放光彩,众多文人所接受,成为主要的文学创作形式。但是当时的文人也只懂得依律填词,很难有人能为自度曲。在这寥寥能为自度曲的文人中,姜白石又独占鳌头。他共有十七首自度曲,且留有曲谱,供后世文人观瞻,现在看来当真是不易。而他所作之词又都极合音律,也难怪连余光中在赞叹心爱女子袅袅婷婷极具韵律美的步伐时,会写道:“从姜白石的词中/有韵地/你走来。”
姜白石的词中常有桥边、冷月、苍山、梅、雪等清冷之语,让人读来,如入真境。所以王国维曾赞他“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然而,王国维又批评他“有格而无情”。其实,这样的评价是对白石莫大的误会。他才是真正用情之专,用情之深的人。“一代词宗”夏承焘先生曾通过多方考证,为白石洗了百年的冤屈。
姜白石早年曾客居合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一对善弹琵琶的姐妹,并与其中一位结下了不解之缘。然而,彼时的他多次科举不中,不入仕途生活就难以为继,而他为了生计不得不于四方游食,所以,二人最终没能厮守。但是这份情,却在姜白石的心上烙印了二十年。
姜白石的许多词都是写给合肥这位恋人的,而这首《踏莎行》就是其中的名篇。从词前的题记得知,姜白石此时正从沔东去往湖州,途径金陵时,梦到了远别的恋人。在梦中,他与心爱的人如此亲昵欢洽,谁知,忽而一转,自己原来只是在梦中。词中的“华胥”是传说中的古国名,他用来代表同样虚无的梦境。
有人说,你之所以梦到某人,是因为某人在思念你。他展开恋人寄给他的书信,抚摩着她离别时送给他的针线绣品,心想,也许是她也在日夜思念,而为了让他这个“薄情”人了解相思之苦,就让自己的灵魂出窍,不远千里地追随他,最终在他的梦中与他相伴。
只是,这出窍的魂魄托完了梦,终究还是要回去的,而这千里路她将一人独行,唯有这这苍冷千山,溶溶月色伴她一路,正是“淮南好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她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去,在这斜阳巷陌中,独留下他瘦马枯缰的长长身影,和那首《踏莎行》。
从词中,我们可以感受都爱姜白石内心无比痛惜,而对情人的深情也洋溢于字里行间,感人至深。难怪王国维称:“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姜白石为合肥那位恋人所作之词多达二十首,这首《长亭怨慢》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姜白石自度曲之一: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他在题记中曾写道:“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当年,桓温见自己年轻时所种之柳,经年后已有十围,就抚柳而泫然,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而后,庾信做《枯树赋》也引此典故而成句:“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空叹岁月之无情。
而姜白石在此慨叹岁月空流,却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实则是哀有情人难再相聚、难成眷属。我想,也许是这份情太过深沉,让人很难想外人一语道破个中曲折,正像那识尽愁滋味的少年,欲说还休,只吞不吐,最后轻描淡写地道出句“天凉好个秋”,却又让人感觉无限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