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8页)
“大学那几年。”雯姐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眼里藏着的故事也被点燃了。
“看上去好像有一段故事,有兴趣说说吗?”我来了兴致。
她愣了下,微微犹豫着,几秒后索性蹲下跟我保持同一水平线,“行,就当给你打发一下时间吧,说不定你还能当成小说素材。”
“洗耳恭听。”
“七岁那年,我爸突然消失了,毫无征兆的。我记得那晚是他生日,妈准备了一桌菜,跟我一起等着爸回家。从六点一直等到十点,爸还是没回来。后来他就再也没回来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自此我妈就被迫从家庭主妇变成了一个内外兼顾的女强人。她以前是幼儿园老师,生下我后便辞职了。我爸离开后她又回到幼儿园,并不择手段地在三年内爬到了副园长。为此我妈得罪了很多人,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后来她就患上了神经衰弱,一个人老是对着空气神神道道。
“十一岁那年夏天,有件事我记得特清楚。那天我在客厅看《魔法少女樱》,妈就在厨房切菜,她依旧在碎碎念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去冰箱拿汽水喝时才发现她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整个案板都被鲜血染红了,可她一点都没察觉,仍旧像个机器般不停地切土豆,对着空气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吓坏了,扯她的衣角,抱住她。我说:‘妈,我是小雯啊。妈,你受伤了,你说句话啊。’过了很久后她才回头看我,目光空洞。那天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小雯啊,长大了可千万别跟你爸那样懦弱。’”
雯姐弹了弹手中的半截烟,烟灰轻轻脱落,快速隐匿在了黑暗中,“懦弱,我清楚记得这两个字。后来我就再没哭过,我常常告诫自己不能懦弱。再后来我妈辞掉了工作去超市当收银员,还定期去看心理医生,病才慢慢好转。但想到那段日子我还是会害怕,并为自己的害怕感到羞耻。上高中后我就开始打工赚钱,保持品学兼优,大学我年年都拿奖学金。我把自己过得非常累,抽烟就是那时学会的,每次在我感觉快要撑不下去时只要抽上一根烟就觉得还能再熬两个钟头,无论是学习、工作、熬夜,甚至是痛经痛得在地上打滚时,只要抽一根烟我就能撑下去,近乎是心理暗示。”
“以后痛经的时候别抽烟了,太伤身了。”我说。
雯姐微微动容了下,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真奇怪,他以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谁?前男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她的目光。
“对,大二那年我认识了他,那时的他看上去简直比现在的你还要纯良一百倍。你知道,因为我爸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喜欢任何男人。可遇见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跟我妈一样蠢。”她自嘲地笑了,嘴角的弧度弯在了骄傲和感伤之间,“有时候我真恨我妈啊,要不是基因作祟,我又怎么可能跟她一样固执。你知道吗?她到现在都还坚信我爸没有抛弃她,相信他有一天会回家。”
雯姐的神态和声音慢慢柔和了,我差点忘了,褪去盛气凌人的外壳后她其实也只是一个女人。我想到了周小野在广州的深夜醉酒时的那番话,他说其实雯姐才是最渴望被爱的一个人。因为渴望,所以失望;因为失望,所以坚强。世上的强大,大抵如此。
“陈默,我们能把《橙》做好对不对?”这次她没有看我,而是点上了一根烟。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我有些吃惊,对工作如此没自信的雯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怯生生的孩子,“我也是最近才突然发现,除了这本杂志,我的生活一无所有了。”
那晚我躺在温泉旅馆单人房的榻榻米上,睡眠一直很浅。因为是传统的日式住房结构,玄关上的木门并不能锁,不过有监控,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凌晨四点,当听到有人轻轻拉开门时我马上惊醒了。很快有人走过来,掀开我的毛毯,小心翼翼地睡在了我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