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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阿哥们是孽障的人(第2/5页)

  渐渐地,风大了起来,我终不免开口问他们,何以会像我一般,大年三十还流落在这荒僻小城?还有,这么多的弟兄聚在一处,哪怕再寒碜,一顿团年饭总是该备下的吧?话说到这里,我才总算知道了答案,却原来,眼前的远亲们和我一样,身陷此地都是被迫的困守——春天里,他们跟随一个当家人从家乡出来,承包了我们此刻置身的修船厂,一年里出入平安,一切还算顺利;唯一的例外,发生在二十多天前:一个弟兄生了重病,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就非得要去省城里救治不可,但是,哪怕当家人变卖了修船厂里所有能够变卖的东西,治疗费也远远不够,于是,在场的这些远亲们,老的老,少的少,每个人都把自己压鞋底的钱拿出来了,虽说已经走了二十多天,那个身患重病的弟兄,连同他们的当家人,却都还远远没有回来的迹象,而修船厂却已经卖掉了,他们没有了栖身的地方,只好分头打些零工糊口,分头找些屋檐睡觉,如此零星收入,回家的盘缠当然不够,就连手机话费也全都充不起了,所以,今日里虽说是大年三十,大家在修船厂聚首,为的却并不是吃团年饭,只是像每日里一样,说几句话,一起往黄河对岸看一看,他们就会散去,也是突然想家了,他们这才唱起了花儿。

  已是正午时分了,天气越来越冷,可是,我一边听他们说话,某种巨大的热切乃至滚烫之感,却从心底里猛然滋生了出来——这寒风中的示现,我实在一点都不陌生:武威城里,陌生人曾经给困倦已极的我递过满满的一碗热酒;湟中野外,放羊的老者曾经容留我睡在他的帐篷里,而他自己却在羊群里睡了整整一夜。是啊,在那些荒瘠河川里,诺言像石头一般坚硬,情义像刀子一般干脆,一如眼前的这些远亲,已然将千里之外的石头和刀子搬迁到了这里:怀抱着诺言与情义,他们就此甘心在贫寒与等待中画地为牢,所以,此处不是他处,就是青海、甘肃和宁夏,就是西海固、贺兰山和河西走廊。

  如此,一个念想便从脑子里浮了出来:我应当和我的远亲们一起吃顿团年饭。一念既出,我就马上告诉他们:虽说我也算是穷愁潦倒,而且还正身处在一场莫名的关押之中,但是,一桌饭菜,几瓶烧酒,我尚且还请得起,同在这天远地偏之处,我们便活该亲近,更何况,我早已将自己认作了西北风土的义子。当头的刚要反对,我却早已扔下手机给他,要他和众弟兄向千里之外报个平安,又二话不说地拉起两个小伙子,顶着西风跑上了堤岸,满心只想着赶在店铺关门之前买来更多的酒菜。

  这么多年,这是唯一一个我没有在亲人身边度过的农历新年,但是,我可以肯定,在此后的时光里,这个农历新年却定然会像岩画一样雕刻在我的身体之上,因为它不是别的,它是委屈被抹消,是底气被托举,是走投无路之后的天无绝人之路。

  事实上,在那艘锈迹斑斑的大船上,饭菜刚刚做好就全都被风吹凉了,好在我们有酒,三两杯喝下去,身体暖和了,家常话也就多了起来。说来凑巧,其中一对父子,我竟然踏足过他们的村庄,父亲一把抓紧了我的手,赶紧吩咐儿子给我倒酒,又连说了好几遍:“真是弟兄么,真是弟兄么。”如此便要再次举杯,我当然一饮而尽,转而再去敬别的弟兄,几番敬过,竟然毫无醉意。这时候,天色将晚,黄河上交错的冰层正在一点点碎裂开来,就在我对着黄河稍一愣怔的时候,刚刚那个将我唤作弟兄的父亲,竟然扯着嗓子唱起了花儿:“贵德的黄河往南淌,虎头的崖,又落了一对儿凤凰,朝你的方向上哭一场,有心来,没个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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