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的真实”和“二手的虚无” 与魏天真的对话之二(第3/7页)
“暴露癖”和“窥视癖”,如果它在小说中是必要的,比如出于表现人物的需要,比如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刚好是有“暴露癖”和“窥视癖”,那么如果你不写出那一点,就可能失于准确,也就有可能损害作品。所以,对小说中的一些过火的描写,还应该区别对待。当然,我知道,有些人写到阴暗面的时候,写到性爱场面的时候,特别来劲,鼻眼乱动,唾沫星子乱飞。还有些人主要是为了能促进销量,提高版税,但这都是另外的话题了,严格说来,与真正的写作没有什么关系。
问:太好了。真的很受启发,我好像就是把一般的“诗意”和思维层面的或者说哲理意义上的“诗性”搅混了。如果有谁早点提醒我,我以前所考虑的问题可能会容易清楚些。待会我把我初稿的目录发给您,您会看到,最后一节我应该改为“怪诞与文本的诗性”了。因为我一直在想,作家所写常常是很琐屑甚至委琐的,完全是反诗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使这些东西具有了文学的灵光呢。现在我可以说,应该是文本的诗性而不应该说“诗意”,作者的诗性思维,可以超越生活世界里的诗意的、非诗意的、反诗意的具体事物。还可以说,一个作者向读者那么彻底地表现一个人的精神和肉体之丑时,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读者心中有避免堕落的渴望和本能。诗意不诗意的是事实,也是那些客观的东西给我们的感觉,诗性则是要培养、历练的,是对意义和价值的追寻,当然也是对安宁的向往。
答: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清楚了。第一次注意到诗意与诗性之别,是早年读海明威的小说的感觉。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的辅导员拿来海明威的小说,让我们讨论。按说,这不属于辅导员分内的工作,可那是在八十年代。很多事情,一提是在八十年代,都容易理解了。我们的辅导员叫查建渝,很棒的一个人。他拿来小说叫我们读,我们一读就傻了。一是读得云里雾里,二是小说中那种透骨的悲观,让人一下子感到无法承受。在此之前,我还从来没有感到,小说竟然有读不懂的。但奇怪的是,海明威的小说,却非常吸引人。他那种干巴巴的文体,有一种奇怪的“诗意”。可说那是诗意吧,又不是通常所说的那种诗情画意。小说的每一句话,好像不是出自信仰,而是经验的铺垫。再后来,又读到很多现代派小说,然后又回过头来阅读帕斯捷尔纳克,阅读十九世纪的俄国小说,再阅读二十世纪最枯燥的贝克特,这时候,感觉到古典小说中的那种诗意,好像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原来的“诗意”,不再是一种可以提溜出来的诗意,而是一种思维方式,最为枯燥的贝克特的小说,甚至有着圣徒般的庄严。这个时候,我觉得诗性的思维方式,对作家来说其实是一种把握世界的方式,它不是皮毛,而是肉,血管,神经,骨头。
问:前面您说的“将事情处理得亦真亦幻,好像是生活中真实发生的,又像是某种意念或者幻觉”这种情况,在其他的小说像《白色的乌鸦》、《悬浮》、《抒情时代》、《破镜而出》等里头也常见,从我阅读的感觉来说,有时候是作者您的“处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那种似梦似真的状态,实际上是人在某一情境中的状态,您就是如实写了出来——我把这也理解为写实——是感觉到、抓住了、传达得真切,而不是有意“处理”的。因为我很久以前读过一类写得很潇洒的小说,还有印象只剩一两篇了,其中之一应该是格非的《褐色鸟群》,我以为他那样写法就是故意处理得亦真亦幻,读起来很好玩也很优美,但我从来没有把那样的故事当做现实的东西。如果说您无论写的是什么题材和体裁,也无论是什么风格,总是有很强的“介入现实”或者叫“干预现实”的倾向,您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