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1944年5月28日,星期日(第2/21页)

她是一名英国少校军官。从职务上说,她归属英国急救护士队,这是一支清一色的女子部队,顺理成章地被简称为“FANY”【2】。不过这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说法。事实上,她供职于一个叫做“特别行动处”的秘密组织,从事敌后破坏活动。二十八岁时,她已经成了一名高级特工。这早不是她头一次感觉到接近死亡的气息。她学会了临危求存,学会了控制内心的恐惧,但是,当她望着城堡守卫的钢盔和威力巨大的步枪时,仍然感到好像心口上放着一只冰凉的手。

三年前,她的最大抱负是在英国的大学里任教,做一名法国文学教授,教学生欣赏雨果的活力、福楼拜的机智和左拉的激情。她曾在战争办公室工作,翻译法文文件。一天,她被叫到一家酒店的客房,在那里进行了一次神秘的谈话,约见者问她是否愿意从事某种危险的工作。

她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到处都在打仗,她在牛津大学的所有男同学眼下正在冒死作战,她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一样呢?1941年圣诞节过后的第三天,她就开始了特别行动处的特殊训练。

六个月后她成了一名情报员,负责将伦敦贝克大街64号特别行动处总部的信息送往被纳粹占领的法国,交给抵抗组织。那几年无线电报稀缺,受过正规训练的报务员更是凤毛麟角。她要从空中跳伞进入法国,使用假身份活动,接触抵抗组织,把他们需要的东西交给他们,再将他们的回复、抱怨和对枪支弹药的需求记下来。返回时她要赶往集结地搭便机,飞机通常是三座的韦斯特兰公司生产的“莱桑德”【3】,这种飞机很小,能在六百码长的草地上着陆。

她很快便从情报员的工作毕业,参与到组织破坏活动之中。大部分特别行动处的特工都是军官,理论上他们的“战士”是地方抵抗力量。在实战中,抵抗组织并不按军纪行事,一个特工要想赢得他们的协助,必须强硬,见多识广,拥有个人权威。

这种工作很危险。算上弗立克,那时一起完成训练的共有六男三女。两年后,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目前已知有两人死亡,一个死在“民兵”——招人痛恨的法国安全警察组织的枪口下,另一个因为降落伞没有及时打开而丧生。其他六个人遭到逮捕,经历过审问、拷打,最后被送往德国的战俘营,销声匿迹。弗立克活了下来,那是因为她冷酷无情,反应快速,而且,她对安全问题极端谨慎,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

她身旁坐着她的丈夫米歇尔,他是一个抵抗组织的领导人,该组织代号为“波林格尔”,基地在十英里外的教堂城兰斯。尽管眼下身临危境,米歇尔却依旧悠然自得地仰靠在椅子上,右脚踝搭在左膝上,手里握着一只高筒玻璃杯,那是一杯寡淡如水的战时啤酒。他脸上挂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微笑,恰恰是这笑容赢得了她的芳心。当时,她还在索邦大学读书,正在写莫里哀剧作中伦理观念的论文,但战争爆发让她中断了学业。他是大学的一个年轻哲学讲师,整天衣着不修边幅,身边跟着一群仰慕他的学生。

米歇尔仍然算是她遇到过的最性感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外套和褪了色的蓝色衬衫,这身装扮全无刻意,却显得十分雅致。他的头发总是有点儿长,嗓音充满诱惑力,在他那双湛蓝色眼睛的热切凝视下,一个女孩会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女人。

这次任务带给弗立克一个好机会,让她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待上几天,但日子过得并不愉快。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吵架拌嘴,但米歇尔似乎心有旁骛,像在跟她逢场作戏,这让弗立克很痛苦。直觉告诉她,他喜欢上了别人。他刚三十五岁,他那种不拘小节的魅力对年轻女人仍然有效。没办法,战争让他们在结婚后聚少离多。甘愿投怀送抱的法国女孩到处都是,抵抗组织内外都有,她感到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