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特小姐见面(第3/8页)
最终,她总结陈词:“我既不具备礼貌这种美德,也不尊重他人所表现出的礼貌。我们没有必要关注它。”当有关该话题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她便收声了。
“你提起了说谎。”我说,“那或许是我们要关注的东西。”
“从何说起?”透过黑色的镜片,我只能看见她的眼睫毛在动。它们在眼睛的周围扑扇,颤动,犹如蜘蛛身体周围的长腿。
“仅在过去的两年中,你已经对记者说了十九个不同版本的人生故事。这还仅仅是我快速搜寻的结果。还有更多吧。大概有几百个。”
她耸耸肩膀。“这是我的职业。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我是传记作者。我与事实打交道。”
她摇摇头,那头僵硬的卷发便一起动了几下。“乏味至极啊!我永远也不可能做传记作者。你难道不认为人可以通过讲故事更好地陈述事实吗?”
“不可能通过你至今对这个世界所讲的故事。”
温特小姐点点头,以示退让。“李小姐,”她说,语速比之前慢了一些,“我为自己的过去营造了一个烟幕,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我向你保证,那些理由,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理由?”
“人生是一堆肥料。”
我眨眨眼睛。
“你认为这种说法很奇怪,但这是真的。我的一生和我所有的经历,那些降临到我头上的事,那些我所认识的人,我所有的记忆,梦想,幻想,我所读过的一切,都被抛掷到这堆肥料上面,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已经腐烂成一堆肥沃的黑色有机覆盖物。细胞分裂的过程使之变得面目全非。其他人把它称为想象力。我将它视作一堆肥料。我经常把一个念头种在这堆肥料里,然后等待。念头从这堆原本是人生的黑色有机肥料里汲取养分,自给自足。它发芽,生根。如此这般,有一天我便收获了一个故事或者一部长篇小说。”
我点点头,我喜欢这个类比。
“读者,”温特小姐继续说,“是傻瓜。他们相信所有的写作都是自传性的。确实如此,但不是他们想的那种方式。作者的生活在被用来滋养一部虚构作品之前,它需要时间腐烂。必须让它腐烂。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让读者和传记作者搜查我的过去,一点一滴地再现它,用他们的语言来保留它。为了写书,我要让自己的过去保持平静,让它有时间完成它的工作。”
我思考了一下她的回答,然后问道:“是什么使得现在情况改变了?”
“我老了。我有病。将这两个事实摆在一起,传记家,你得出了什么结论?我想,是故事的结局。”
我咬咬嘴唇:“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写这本书?”
“我与它的距离太近了。况且,谁会相信我呢?我喊狼来了,喊得太多了。”
“你打算告诉我真相吗?”我问。
“是的。”她说。但是我听出了她的犹豫,尽管这种犹豫只持续不到一秒钟。
“你为什么想把一切告诉我呢?”
她踌躇了一会儿:“你知道吗,在过去的十五分钟里,我也一直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你是哪一种人呢,李小姐?”
我在回答之前先整理了一下面纱。“我是一个店员。我在一家古旧书店工作。我是一名业余传记作者。你大概读过我写的有关朗蒂埃兄弟的作品吧?”
“没什么好说的了,是吧?假如我们合作,我需要多了解一点你的情况。我总不能向一个我一无所知的人吐露我一生的秘密吧。所以,跟我说说你自己吧。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爱什么人?”
在那一瞬间,我深感被冒犯了,说不出话。
“好了,回答我!看在老天的分上!难道我要让一个陌生人住在我的家里吗?难道我要让一个陌生人为我工作吗?这不合情理。告诉我,你相信鬼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