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6/6页)

他只能面对齐怀远,对那张备受摧残的脸进行徒劳的复原。

他看得愈清楚便愈感到绝望。他恨自己的视力良好,使一切昭然若揭,无可回避。于是他去眼镜店配了一副老花镜。每当和齐怀远见面时便戴上这副花镜。

从他戴上那副花镜那天起,少女S便在他眼前各处复活了,栩栩如生地走来走去,同他说话,做着各种亲昵的小动作。只要他不接触她的身体,她就总是在镜中那么年轻、光鲜、充满青春气息。

后来,他在任何时候都不肯摘下这副眼镜了。只要他戴着它,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干净、柔和,人也都显得温顺、文质彬彬,个个都像亲兄弟一样相似。在眼镜里他的家舒适宜人,儿子也不再是那么一副惹他生气的倔犟嘴脸。他看上去十分清秀,恬静得像个姑娘,就是跟他赌气时脸上的表情也依然是温柔可人。

当他在晴空下戴着那副眼镜四处走动,上班、下班,和亲近的人打交道时,他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美梦成真的由衷喜悦和庆幸。

但每到夜晚,当他摘下眼镜,躺在被窝里,眼前一团漆黑,他便又跌落回往日的沮丧和无望的深渊,感到一种更大的空虚和不安紧紧攫住了他。在黑暗中白天的一切清楚地浮现,犹如一觉醒来梦境依然萦回,那荒唐的情景、奇特的人物、不合逻辑的担忧和恐惧一目了然,梦中的辉煌与瑰丽同时也颓然跌得粉碎。

他清醒之极,以致完全无法入睡,一夜又一夜地辗转反侧,想合眼的意图往往被另一股更大的力量抵消了,压制了。他几乎是强迫般地大睁着双眼整夜盯着天花板,疲倦已极眼皮却纹丝不动甚至连眨都不眨一下。直到黑暗在曙光的照耀下一点点变稀变淡,室内的什物轮廓渐渐显现,他忙戴上眼镜,眼皮才像铡刀一样沉重地切落,一下睡了过去。

他恐惧夜晚,恐惧黑暗,一到晚上上床时间,便如大祸临头,百般为自己找理由,扭扭捏捏不肯上床,那一关灯就会凛然出现的噩梦般的清醒使他心耗身损。

他开始服用安眠药,尽管一次次加大剂量,但始终无效,只能使他更兴奋,更狂躁。后来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吞进小半瓶子“利眠宁”,一下昏迷过去。

他被迫去喝酒。

那次醉酒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很想再次体味那飘飘欲仙的透明感,哪怕需要忍受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疼。可他无论怎么喝也喝不出那感觉了。总是喝得口刚顺就恶心,就头晕,随之控制不住地呕吐,吐完只剩头疼和浑身冰凉,躺在床上更觉黑暗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