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6页)
“事儿倒不大。”他吭哧吭哧吞吞吐吐地对那两口子说,“其实要说都不算个事儿。”
“由微见著。”夏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孩子的事没小事,一举一动都对他将来品德的形成有影响。苗头不对就要及时教育,防患于未然。你们马锐我看也快成小流氓了。”
“呃,不不不,这话可说重了,他还不至于。”
“瞧他对你说话那态度,我看不是也差不多了,往那儿努力了。跟父母说话就跟对敌人似的。这要是我儿子,我打死他都不心疼。要这样不孝的儿子有什么用?你也是,光知道哭,你的手呢?长手干什么的?就不会举起来狠狠扇他?还是个大男人呢!”
“不不,这不能怨他,他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坏影响,看了什么坏书,受了坏人的教唆。”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那么气你,你还替他辩护——那更不能看着他滑下去了!”
“是的,我一定要追查。”马林生神色凝重,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油然而起,他神圣地说,“我这一段光关心他的生活,对他思想有所放松。其实我还很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什么干什么,怎么能真正掌握他呢?”
马林生本来是随口那么一说,意在使夏太太对马锐的看法不要那么偏激,儿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的,让人家说成流氓,做父母的也不见得光彩。但回过头来仔细一想,似乎确有迹象,越想越觉得像。孩子是一张白纸,人之初,性本善,肯定天生是个好坯子。家教嘛,那就是指自己的榜样的作用,他自问自己还是一个小节有疏大节无亏的人。加上平时也很注意,搞什么名堂都背着孩子,不给他知道,应该说不会给孩子什么不良影响——他怎么会给自己孩子坏影响!剩下只好到社会上找因素了。到无以计数的别人身上找原因了。
他不能想象这是总有一天要降临的劫数。
即使他想到了,他能认了吗?
要回复到过去很容易,似乎一个巴掌就能把两个人全扇回从前。但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一想起那时儿子对他的冷漠、格格不入他便感到一阵寒栗。那比儿子冲他无礼地叫嚷更令他恐惧。那才真是孤家寡人,势将陷入永久的孤独,又不是什么伟大的、超于世道俗识的孤独。
如同一个放荡的男人终有一天厌倦了以狎妓慰藉感情。
他实际上是陷入了两难,进退维谷。既不愿倒退维持现状他又做不到,儿子也不肯去做。你瞧他这些天对爸爸的那副嘴脸,处处与他作对,事事挑他的刺儿,动辄冷言冷语,只要他一接茬儿,立刻交火,并迅即升级,成为一场有关大是大非的激烈辩论。儿子总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侃侃而谈,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应该如何行事。孩子又有什么特点、天性,应该如何关照。一二三四五六七,谈得头头是道。并一再在他瞪眼欲暴跳未跳之际,以手加肩低声告诫,“君子动口不动手,发怒正证明你理屈词穷,你有理你说服我呀。如果你承认自己无理,那我允许你揍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气焰极为嚣张。
父亲倒并非觉得自己理屈词穷,只是真感觉理论准备不够,理论修养太差,书到用时方恨少!有理讲不出来。而且由衷地发现任何真理都具有两面性,都是那么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就像一块石头任何人都可以捡起它来向对方掷去,只要是飞行方向冲着你,哪怕这块石头是你刚排出的肾结石,也一样六亲不认地打你个头破血流。
讲理,如果是两个懂理的人,无异于两个娘们儿同扯一块被单各执一端,无论你用多大劲,最多把一块被单一撕两半。
没有谁是被说理说垮的,要整谁……得有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