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4页)
张校长挣出胳膊,屁股擦着地,往后蹭了蹭,跟"青面兽"拉开了一点距离。他仰脸看着"青面兽",神色恐怖,好像打得他头破血流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青面兽"。"青面兽"弯着腰,摊开两只手往前走。他前进一步,张校长就往后蹭两下。他的屁股在泥地上留下了一趟明亮的擦痕。实在对不起……,"青面兽"说。张校长举起双手,好像投降,然后,他把阔大的嘴巴绷成一条线,往左歪一歪,往右扭一扭,突然地咧开,哇哇地哭起来。他的哭声又尖又细,活像一个受了大委屈的小姑娘。我们被他弄得有点糊涂,几乎不相信这样的哭声竟是从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学校长嘴巴里发出来的。我们惊奇地看着这个坐在地上耍赖的校长,心里边有对他的同情,也有对他的厌恶。他越哭越伤心,长方形的大脸上,既有污血,又有眼泪,还有鼻涕。他的样子让我们感到不舒服极了。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青面兽"也绷不住劲了。这时,又有几个学校的队伍打着校旗进入运动场,同时进场的还有县里的领导。其中一个满头银发、满面红光的人就是你的爸爸——县长林万森,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你爸爸,过了半年后闹起文化大革命时我们才知道他是你爸爸。你爸爸身后紧跟着十几个人,一个个衣冠楚楚,神情肃穆。"青面兽"看到了他们,顿时慌了手脚。他先是给我们下达了起立的命令,让我们用立正的姿势迎接县领导的到来,然后他就低头弯腰,拽住张校长的胳膊。我们听到他哭咧咧地说:张校长,求求您起来吧,给兄弟一个面子好不好?兄弟欠你一个人情,一中欠你们向阳一份人情行不行?让县里领导看到这是怎么个说法?我的面子不好看,难道你老兄堂堂的一校之长坐在地上咧着个大嘴哭就光彩吗?我们看到"青面兽"摸出自己的方格子手绢给张校长沾着脸上的血污、眼泪和鼻涕,他的手绢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块肮脏的绷带。求您啦!他双手合十,作了一个古老的揖。张校长终于停止了哭泣,但还是坐在泥地上发呆。"青面兽"又给他作了一揖,顺便着还鞠了一个躬,张校长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你爸爸在随员的簇拥下,神气地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们看着你爸爸,心里颇为纳闷:一个满头白发的人,脸蛋儿怎么可能像红苹果一样鲜艳光洁呢?"青面兽"脸上挤出笑容,让自己的脸随着你爸爸旋转。张校长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鼻翼,响亮地擤着鼻涕。你爸爸好像斜过眼去看了看张校长,张校长的脸上马上也挤出笑容。他的笑容把我们对他的同情全部瓦解了。
你爸爸停住了脚,伸出一根食指,指点着拴在足球网架立柱上的那只奶羊,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爸爸身后的人举起一根食指,指指奶羊,问"青面兽"和张校长:怎么回事?这是运动场,不是牧场!
"青面兽"回答道:可能是老乡的羊……
赶快弄走!你爸爸身后的人说。
金大川,钱良驹,你们两个把羊牵走!"青面兽"对着看台,大声地说。
这一高一矮两个人,当年是我们南江一中臭名昭著的两大害虫。金的外号是狼,钱的外号是猪。
我从往事中抬起头,看看坐在林岚45岁寿宴上的金大川和钱良驹。时光流逝了30年,他们的模样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们的眼睛没发生变化,金大川还是瞪着两只阴森森的说不清是匪气还是豪气的眼睛,钱良驹还是眯着那两只说不好是狡猾还是机灵的小眼睛。这一高一矮两个人,当年是我们南江一中臭名昭著的两大害虫。金的外号是狼,钱的外号是猪。狼与猪总是形影不离,狼总是蛮横地走在前面,猪总是小心翼翼地、屁颠颠地跟在后边。我们认为,所有的坏事都是狼干的,但所有的坏主意都是猪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