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6页)



几十年前,你在全市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的飒爽英姿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自己跳起来,身体摇晃着,扑向酒柜,抓起酒瓶子,就像电影里常常表现的那些名贵女人那样,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将大半瓶酒全都灌了下去。一些血样的红酒流到胸脯上,沿着Rx房之间的深谷,一直流进肚脐……接下来她就把酒瓶子胡乱扔在地上。再接下来她扑向大床,这个最让她迷恋的地方。你亲口对金大川说过床是你最留恋的地方,比官场还让你留恋。你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举起一只拳头敲打着床头。亲爱的,想开点吧,天无绝人之路嘛!我像个老婆婆一样地开导着她,并试图抓住她的拳头,停止这种很可能让她的关节受伤的过激动作。但她的手就像一只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猪蹄一样,又热又滑,根本不让我抓住。于是,我的眼泪就像岩洞里的滴水,冰冷地落在她的深深的脊沟里。

我的眼泪丰富无比,很快就在她的腰部的凹陷里积成一汪,并慢慢地向她高高蹶起的、像肥胖的小马驹一样的屁股浸润过去。我移动了一下头颅,让眼泪直接落在她的屁股上。珍珠真是好东西,如果没有高级珍珠霜的滋养,你的屁股不可能在历经了45年风霜之后还能这样的圆润如珠、光洁如玉。我的眼泪落在你的屁股上就像落在荷叶上一样,扑簌簌地滚下去,连一道泪痕也不留。我的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往事如潮,在我的心头涌起,几十年前,你在全市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的飒爽英姿顿时出现在我的眼前。

夜里刚下了一场雨,运动场的低凹处积着浑浊的雨水。煤渣铺成的400米跑道弯成一个大大的椭圆形,包围住了一片红土地。土地上生长着高低不齐的野草,好像斑秃似的。运动场的两头支着两个红锈斑斑的足球网架,球网从来就没有过,球架的横梁上,吊着一只砸扁了的军用水壶。网架的立柱上,拴着一只白色的奶羊。缰绳很长,使它的活动半径足有50米。它的Rx房像一根粉红的面口袋一样,几乎拖到地面。比赛还没开始,但我们南江中学的学生已经坐在了露天的阶梯式看台上。青砖铺就的看台上湿漉漉的,有的地方积满淤泥,有的地方落满鸟粪。我们都不想坐,但是带我们前来的教导主任严令我们坐下。围绕着教导主任的右眼,有一块巨大的青痣。这块痣既使他虎虎生威,又使他好像刚被人打了一拳。我们为他起了一个外号"青面兽"。他说,你们不要不识好歹,你们瞪起眼睛看看,这个运动场上只有这一点点看台,幸亏我们来得早,如果我们晚来一步,看台就被别的学校抢去了。果然,我们看到,向阳中学的队伍已经朝着运动场跑步而来。

这是个不规则的运动场。运动场的旁边,隔着一道铁丝网,就是我们学校的校园,这个属于市里的运动场几乎就成了我们学校的操场。我们放学之后,在这里踢球打架,逮蛐蛐捉蚂蚱。那时候我们学校跟全中国的学校一样,男生和女生之间,老死不相往来。其实,我们心里对好看的女生充满好感。

过了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想当年我从你的身上嗅到的气味就是妙龄少女的本真气味。

女生就像磁铁,我们就像铁屑。但是我们故意伪装出对女生深深厌恶的样子,见了她们根本不搭理。女生呢?女生对我们男生其实也很感兴趣。但她们也伪装出对我们厌恶至极的样子。这时候,你插班进入我们学校。你像一只蝴蝶飞进我们中间。当时,我们正在运动场上上体育课,我们排成弯弯曲曲的队伍,听着体育孙老师给我们讲解第三套广播体操。这时,我们看到,班主任翟老师牵着一个女孩的手,钻过把我们学校和运动场分割开的铁丝网,向着我们的队列走来。阳光因为你的到来变得明媚如画,死气沉沉的队伍变得生龙活虎。体育孙转过头,迎着翟老师和你。你穿着一双紫红色的小皮鞋,雪白的短袜上缀着两颗毛绒绒的小球。你的小腿细长,膝盖玲珑。一条天蓝色的短裙束在你细细的腰间,一件洁白的短袖衬衫美着你的身。你的脖子很长,脑袋不大,五官鲜明,让我们过目难忘。翟老师拍了三下巴掌,欢快地说:同学们,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同学——林岚。我们的目光早就集中在你的身上。金大川——驻地空军机场场站参谋长的儿子——怪声怪气地问:什么林?你举起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画着说:双木林。金大川又问:什么兰?你画着说:山风岚。金大川和身边的李高xdx潮交头接耳:山风岚?山风岚是个什么岚?说实话我们那时还不认识这个字呢。翟老师拍拍你的头,把你交给孙老师,转身走了。孙老师牵着你的手,在队列前巡睃着,看样子是想找个合适的位置把你塞进来。我们的心都突然地被一种痛苦折磨着,我们希望体育孙把你安插在自己身边,我们又生怕体育孙把你安插在自己身边。你面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就像一个外国元首的夫人似的。在体育孙的陪同下,检阅着我们的狗牙参差的队伍。体育孙先是把你塞到金大川和李高xdx潮之间,金大川仰起军干子弟傲慢无礼的脸,李高xdx潮歪着司机儿子狗仗人势的头。体育孙马上就把你从金、李之间拉走。体育孙刚把你拉走,金大川的脸上马上就显出了失望的表情,李高xdx潮讨好地说:我们把她挤走了。体育孙把你塞进我和马叔之间,退回去两步,一打量,说:好,就在这里吧!这里确实是你的合适位置,马叔比你高一点点,我比你矮一点点。你左顾右盼着,对我点点头,对马叔挤了一下眼,扮了一个鬼脸。我的心里一下子打翻了五味瓶,天!对我笑,那是礼貌,那是客气,彬彬有礼,拒之千里。对马叔扮鬼脸,那是亲昵,那是熟识,挤鼻子弄眼,亲密无间。但比起金大川,我毕竟还是幸运的,因为你身上、也许是你的衣服上散发出来的芬芳灌满了我的胸腔,真让我飘飘欲仙。当时我还错以为那是一种香皂的气味或是一种雪花膏的气味。后来,过了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想当年我从你的身上嗅到的气味就是妙龄少女的本真气味,世界上能够被人的鼻子嗅到的气味有数十万种,惟有这种气味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