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7/18页)

史密斯先生专注地听着。他开口说:“希特勒做得更绝,不是吗?而且他还是个白人。你不能总归咎于他们的肤色。”

“我没有。受害者也是黑人。”

“当你全面看事情的时候,你会发现它们在各方各面都有非常糟糕的地方。史密斯太太不会愿意让我们掉头回去,如果只是因为……”

“我不是在劝你回头。是你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

“那为什么——如果你能原谅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的话——为什么你还要回去呢?”

“因为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在那里。我的酒店。”

“我猜我们——史密斯太太和我——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使命。”他端坐着凝望大海,就在此时,琼斯从我们身边经过。他回过头朝我们喊道:“第四圈了。”然后又继续前行。

“他也不害怕嘛。”史密斯先生说,仿佛他必须为自己表现出勇气而道歉,就如同某个男人戴了太太送的一条相当花哨招摇的领带,便要指出其他男人也戴着同样的领带,以便让自己释怀似的。

“我倒怀疑他是不是出于勇敢。也许他就像我一样,没别的地方可去。”

“他对我们俩一直很友好。”史密斯先生坚定地说。很明显,他想换个话题。

待我更了解史密斯先生之后,我即刻便能听出他那特殊的音调。当我说起别人的坏话时,他会深感不安,即使我针对的是陌生人或敌人时也一样。他会退出谈话,如同马儿不肯下水直往后退那样。有时,我会在谈话中捉弄他,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引诱至水沟边缘,随后皮鞭马刺骤然齐下,驱赶他继续前进。但我一直没能教会他跃过水沟。我想,他很快便开始察觉到我的意图,可他从未将自己心中的不快大声吐露出来。那就相当于是在批评一位朋友啊。他宁愿去小心地退让迁就。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和他太太的性格有些差异。我后来才领教到她的性格火爆粗率到什么地步——她可是不管什么人都敢攻击得罪的,当然,除了她的总统候选人以外。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和她争吵过许多次,她怀疑我有点取笑她先生的意思,但她从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羡慕他们。在欧洲,我从未见过有哪对夫妇能像他们那样对彼此忠贞不渝。

我说:“刚才你在聊你们的使命。”

“是吗?那请你务必要原谅我,居然会那样子说自己。‘使命’这个词分量太重了。”

“我倒有兴趣听听。”

“不如叫它‘希望’吧。但我猜做你这份职业的人是不太会支持它的。”

“你的意思是它跟素食主义有关?”

“没错。”

“我不会不支持。我的工作就是让我的顾客开心。如果我的顾客是素食主义者……”

“素食主义并不只是跟食物有关,布朗先生。它涉及生活中的许多方面。如果我们真能将酸性物质从人体内排除,我们就能消灭人的激情。”

“那么世界就会停顿不前。”

他温和地责备我:“我没说要把爱也消灭掉。”这句话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愤世嫉俗是廉价品——你在任何一家“不二价”商店18里都能买到它——所有质量低劣的商品中都有它的成分。

“无论如何,你正在前往一个素食的国度。”我说。

“这是什么意思,布朗先生?”

“那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吃不起肉、鱼和鸡蛋。”

“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吗,布朗先生,在世界上制造麻烦的并不是穷人?发动战争的人都是那些政客、资本家、知识分子、官僚老爷或者华尔街的老板——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由穷人挑起的。”

“我猜,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都不是素食主义者?”

“不是的,先生。通常都不是。”再一次,我为自己的冷嘲热讽感到羞愧。当我注视着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感受到其中那坚定不移、充满信任的目光时,有那么一阵子,我居然真的相信,他说的或许有点道理。一名服务员站在我的肘边。我说:“我不想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