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9/10页)
安娜说,我们不坐车,一直走路。阿宝说,是苏州河旁边,工厂老板和女工。芮福安说,是的。阿宝说,什么工厂。安娜说,棉花纺织工厂。阿宝说,苏州河边,没有法国纺织厂,只有日本纺织厂,丰田纱厂,中国纺织厂。安娜说,资料上有“内外棉”,有一部小说,写到“沪江纱厂”,因为我们是法国人,因此写法国人,假设在苏州河旁边,有这个工厂。沪生说,上海以前,有英商和法商电车公司,如果是法国电车公司老板,爱上一个电车女工。芮福安说,纺织厂靠近苏州河边,比电车公司有意思。沪生笑笑说,这位宝先生,过去的女朋友,是电车公司的漂亮售票员。安娜说,1949年以前,上海没有电车女工。阿宝不响。沪生说,小毛当时怎么说的。芮福安说,我来想想,他是怎么说的。安娜说,小毛先生很高兴,说纺织女工数量很多,数量多了,会出现特别性格的女人。
阿宝说,和法国老板来往,就是特别吗。芮福安说,一个普通的上海少女,穿普通的上海少女服装,下工后,驾驶一条小船,回到苏州河上游,一个贫民窟里生活。阿宝说,这个嘛,如果苏州河涨潮的话,她可以划船去上游,如果退潮,她等于逆流而上,不合理。安娜说,我明白了。阿宝说,女工不可能有自己的小船,不会逆流驾驶小船回家,没有这样的情况。芮福安说,我们只是觉得,少女,女工,船的画面,很好,工厂主人在岸边的桥上,船慢慢离开。沪生说,小毛觉得呢。安娜说,他认为是伤心的场面。芮福安说,剧本有个设想是,他们在装满棉花的驳船里做爱,船一直在摇晃,周围是棉花包,他们接吻,在船上过了一夜。沪生说,船上的一般棉花,以前叫“白虫”,如果上等白棉,叫“银菱子”,上等黄棉花,叫“金樱子”,甲板上因此养了恶狗,人上船,狗就会大叫。安娜说,狗吗。阿宝说,防止有人偷棉花。芮福安说,这很有趣。阿宝说,过去有个歌谣,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可以念一下,内容是这样,送郎送到桥堍西/劝姐不养犬与鸡/正逢相抱犬来咬/等到分手鸡要啼。安娜笑说,这就是传统上海说书吗。沪生解释了几遍。安娜点头说,这意见很重要,当然,我们也需要虚构,想象。阿宝说,女工是十六岁。芮福安说,十七岁,小毛先生讲的故事里,女工是三十六岁。沪生说,小毛也讲故事了。安娜说,啊,他有很多故事。沪生说,讲了什么。安娜说,提供一个纺织女工样本。阿宝说,是嘛。安娜说,有一个普通的上海女工,无意中看了西方的情色画报,她很希望丈夫,按照画报的方式去做,但她丈夫认为,这是很肮脏的行为,通常是晚些时候,这个女工悄悄离开熟睡的丈夫,悄悄出门,坐了出租车,来到一个单身男人的家,她在门口摸到了钥匙,开门进去,单身男人在熟睡,她骑上男人的胸口,对准男人的脸,男人醒了,按照约定的方式,没多长时间,女人就倒下去,觉得很愉快,然后,她飞快地穿上睡衣,飞快离开男人,出租车就在路边等待,她上了车,回到丈夫身边去睡觉。沪生说,小毛还有这种情节。阿宝沉吟说,这么讲起来,影片里的女工,应该是三十多岁,才合理。芮福安说,确实需要考虑年龄的问题,也可以设一条副线,或者,岁数可能更大一些,是小女工的母亲。沪生说,法国可以拍这样的故事吗。芮福安说,有意思的内容,就可以拍,电影,早不是一棵树的结构,总的线索,分开,再分开,我们法国,任何形状都可以做,比如灌木,同样有强健的生命活力,密密麻麻,短小的,连在一起,分开的,都可以,大家都懂,比如两个法国人,就像我和安娜,来到苏州河边,遇见了小毛先生,或者切到我们现在喝晚茶,然后切到三十年代,再回过来,都是可以的,人们都能看懂。沪生恍惚说,回到过去的上海背景,这可以改成,女工穿一件素旗袍,半夜走出弄堂,跳上一辆黄包车。安娜说,有意思。芮福安笑笑说,有个法国人讲过,头脑里的电影,非常活跃,最后死到剧本里,拍电影阶段,又活了,最后死到底片里,剪的阶段,复活了,正式放映,它又死了。沪生说,活的斗不过死的。安娜笑笑。大家不响。阵阵河风吹来,阿宝吃茶。附近的路灯下,聚集不少居民打牌,看牌。四人讲到十点半,阿宝与沪生起身告辞,顺西苏州路,一直朝南闷走,到海防路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