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8页)
雨落得无休无止,等小毛起身,冷面已经买到。两个人吃了面,小毛准备开门上楼,忽听隔壁一声咳嗽。两人一惊,二楼爷叔回来了。雨伞门口一挂,房门一开,开收音机,开窗,咯啦一响,凳子拉到门口,人吱嘎一声坐下来,扇子拍沓拍沓。银凤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体缩小,贴紧小毛耳朵,轻声说,要死了,出不去了。小毛轻声说,我想回去。银凤拉紧小毛说,嘘,一开门,爷叔要怀疑的,大热天,两个人关紧房门为啥呢。
小毛不响。银凤说,耐心等,跟姐姐再歇一歇。两人回到床上。隔壁收音机开得响。两个人头并头,银凤轻声打扇说,不怕。小毛不响。银凤贴紧小毛耳朵说,姐姐也是怕的。小毛不响,觉得银凤浑身打战。银凤说,姐姐好吧。小毛不响。银凤腰身一动,轻声叹息说,做海员家属,别人是眼热,其实最苦。小毛轻声说,海德哥哥,讲姐姐最有面子了,上海每样要凭票,外国样样可以白送。银凤轻声说,算了吧,堂堂海员,一到外面,就偷鸡摸狗,样样偷到船里来,一靠东洋码头,见啥偷啥,脚踏车,田里的小菜,垃圾堆里翻旧电器,日本黄色画报,旧衣裳,旧鞋子。小毛不响。银凤说,东洋人看到中国轮船,就讲,贼船来了。小毛说,不可能的。银凤说,偷来脚踏车,卖到南洋,菲律宾,日本旧电器,弄到印度尼西亚,可以卖好价钿。小毛说,我不相信。银凤说,海德一个同事,屋里样样有,旧电风扇,旧电吹风,电饭锅,电烤炉,要死,摆了一房间,全部偷来捡来,110V转220V,调压器装了一房间,笑煞人了。小毛说,总不会样样偷,一样也不买。银凤不响,后来低头说,海德总共买了一样,只是外人不许看。小毛说,东洋刀。银凤不响。小毛说,日本高脚拖鞋。
银凤不响。小毛说,我猜不出。银凤说,要看吧,不许讲出去。小毛答应。银凤从枕头下拖出一件塑料玩具说,这是啥。小毛一呆。银凤一开电钮,玩具就抖。银凤说,这是啥。小毛笑笑。银凤说,到日本,付了钞票的,就这一样,下作吧。海德讲了,轮船出海,这只宝贝就代表海德。我根本不睬的,我不承认的,恶形恶状,我多少苦呀,一直有男人欺负我,吃我豆腐。小毛说,啥人呢。银风压低声音说,这就不讲了,唉,我等于活死人,《红色娘子军》一样。小毛说,啥意思。银凤说,一个女人要参军,吴琼花问,为啥参军呢,女人拉开帐子,床上有一个木头做的男人,这个情节,看一眼我就不会忘记,如果我每夜跟木头人,塑料男人去过,啥味道。小毛说,王师傅讲了,娘子军里只有两个男人,每天看几十个女人跳大腿舞,等于一个做皇帝,一个做宰相。银凤轻声说,女人苦呀。小毛不响。银凤身体发抖,贴紧小毛轻声说,二楼爷叔,以前经常跟我讲黄色故事,有次讲一个古代寡妇,一辈子不改嫁,皇帝就送牌楼表扬。有个老太,十六岁死男人,守到八十四岁过世,雄鸡雄狗不看一眼,只想皇帝送牌楼。小毛说,牌坊。银凤说,老太过世,枕头下面翻出一样物事,猜猜是啥。小毛说,猜不出。银凤说,随便猜。小毛说,不是好东西。银凤说,随便讲好了。小毛一指玩具。银凤说,瞎讲,古代有电池吧。小毛说,我朋友建国,到菜场买“落苏”,也就是茄子,发现一个女人,专门捏来捏去,菜摊叫白萝卜是“白条”,这个女人不捏,专门捏茄子,也就是“紫条”,专拣又光又滑,不硬不软的茄子,怪吧,拣来拣去,捏来捏去,放了手,再拣一根壮的,长的,再捏。菜摊里人多,手多,无人去注意,女人一根一根捏过来,捏过去,最后,买了一根最登样的茄子,走了。建国讲,怪吧,不管红烧,油焖,酱麻油冷拌,一根茄子,总是不够的。银凤说,瞎讲了吧,切成斜片,两面嵌肉糜,拖面粉,油里一氽,正好一碗。猜错了,再猜。小毛说,建国讲故事,有个女人,老公支援到外国造纺织厂,两三年不回来,自家菜闶里有黄瓜了,枕头下面就摆一根。银凤说,不对不对。小毛说,邻居小囡爬到帐子里,翻到了黄瓜,一咬。银凤说,好了好了,不许讲了。小毛说,觉得味道不对。银凤说,停,下作故事,坏男人瞎编的。小毛说,后来出大事体,因为黄瓜咬过。银凤说,我不想听了,最后断了一半,送到医院里抢救,一听就是假的,建国是坏人,猜错了,不是茄子,不是黄瓜,丝瓜,苦瓜,夜开花(瓠瓜),反正,枕头下面,不是这种形状,猜猜看。小毛说,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