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5页)

三位太太静默。汪小姐说,难不成,北边有重要领导过世了,肃穆成这样了。林太说,情调很赞,我原以为,喝个巴黎咖啡,看个甲板日落,数个草原星星,是情调,酒中风格天地别,一个女人家,古旧大床懒洋洋醒来,面如桃花,娇柔无力,老绅士殷勤伺候,焚香沐浴,窗下歌弦,秋风鸣悲,一百五十年前,两江总督三姨太,也不过如此耶。古太笑说,编。汪小姐说,生活平淡无奇,因此要编。陆太说,也就汪小姐,能整这一出,我们那儿,谁敢呢。古太说,醉就另说了,上海老男人,尽了地主之谊,怜香惜玉,造化造化,我那地区,一般是猛张飞多,阮氏兄弟,鲁智深也不少,膂力过人,男女之间,也就是一推二六五,速战速决。林太说,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不近女色。陆太说,吃狗肉的,能不近女色,《水浒》那才叫编。古太说,上回跟我老公来上海,客户请到夜总会,包房里男男女女,议论极品男,极品女,我就走了,其实我不明白,什么叫极品。陆太说,必须年轻,女不过二十,男不过二十八。古太说,俗了吧,还采阴补阳,印度神油呢,我说的是境界,派头。林太说,这故事的男女,属于上海极品,我有个台湾朋友,写的是反面文章,认为上海男女,已经变形了。古太说,这文章,我记得读过,上海男人一早起来,不是倒痰盂,就是洗老婆内裤,买回一条带鱼。林太笑说,确实是这样写的,引得上海文人集体围攻,认为是歪曲抹黑了上海男人,热闹了好一阵,朋友收集这些文字,配她的原文,众星捧月,再出一本书,当时我送了一本,给上海的宝总,他是超懂的,也只有他,看懂这书的意思,苦笑两声。汪小姐讲,宝总,不会是阿宝吧,我朋友呀。林太说,对耶,宝总好眼力,他知道,这文章看似奚落男人,其实是考量,女人有了充分自由之后,是否会节制,是保持传统女人,极品女人的特点呢,还是继续上行,最后无法无天,因为女人一变,身边男人,随之也变,几十年男女平权,同工同酬,“半爿天”教育,菜场女贩子,胆敢活剥鹌鹑皮,杀兔子,杀猪,杀牛,一个女人杀一只驴子,因为上一代女人,也炼钢打铁,开山修路做石匠,驾巨型公车,遗传历史基因的自立观,再加经济上位,赚钱多少先不论,膨胀自信,所谓精神独立,是肯定的,就算表面不长胡须,三围超赞,天天用名牌口红,内里是慢慢雄化,身边的男人,难免不逐步雌化,此消彼长,当时宝总觉得说,男人既然是石头,女人厉害的力量,应该就是软招和慢功,懂不懂,表面弱水三千,天下之物,莫文于水。古太说,什么意思。林太说,水面最静嘛,国文课里有说,细则为螺觳,旋则为虎眼,还有就是,注为天坤,立为岳玉,骄而为龙,喷而为雾,吸而为风,怒而为霆。陆太说,不对了不对了,山洪暴发,疯了,更吓人了,不就成上海人讲“雌老虎”了。林太说,主要是柔嘛,涨大水,一点声音都没有,楼上水管坏了,早上醒来,水已经涨到脚面了,水有声音吗,是隐秘的慢功,宝总讲的是水滴石穿,厉害吧,这才是女人本性,样子最文静,假如男女都是硬石头,两石相碰,火星四起。陆太笑笑,汪小姐不响。

古太说,有道理。林太说,水就是女人不知不觉的大力道,石头一点不知道,最后磨成鹅卵石,这精致水磨功夫,可以让顽石点头。陆太扑哧一声。古太说,受教。

此刻,汪小姐喃喃说,原来林太,还认识阿宝。林太说,在虹桥住了五年,后跟我先生去北方做事,怎么了。汪小姐说,世界太小,我后悔讲那故事了,这事儿,我们到此为止,传出去就有麻烦。林太说,放心,今天就是见了阿宝,也不多说一字,都四五年不见了。古太拍拍信封说,不如,现在打电话,晚上也请过来聚,我们埋单,老派上海男,再加宝总,这主意好。汪小姐不响。林太说,可以吗。陆太说,赶紧给宝总电话呀。汪小姐说,这个嘛。林太羞怯说,那我打了。林太打通阿宝电话,讲上海话说,宝总呀,猜猜我啥人啦。人立刻痴笑起来。双方当下讲定,阿宝直接到“至真园”,见面吃夜饭。林太挂了电话。古太说,一跟老情人讲话,怎么就风骚万种了。林太说,我这种洋泾浜上海话,他一猜就是了,因此我笑。陆太说,藏得挺深的,原来在上海,还有个姓宝的。林太要辩解。汪小姐慢慢起身说,我忘了一件事儿,先去一次再来。古太说,怎么了。汪小姐说,去去就来嘛。古太一把拉住说,别是宝总要来,感觉不爽了,俺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别介。汪小姐说,我怕什么呀,阿宝以前,还是我客户呢,多年朋友了。古太说,有事儿另说吧,都啥时候了。汪小姐只能一屁股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