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8/29页)
“那时我和乔利相处得挺不错。我们来到北方,想象中可以干的活不少。我们搬进一个家具店楼上的两间屋子。我开始做家务,乔利在钢厂上班,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当。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了。一切都变了。在这里认识个把人挺难的,我很想念自己的熟人。我不习惯跟那么多白人打交道。我过去见到的那些白人虽然挺讨厌,可是他们不会总在你身边打转。我是说,跟他们交集不多。只是偶尔在田里或杂货店遇上。尽管他们无时无刻不想压着我们。而在北方,他们随处可见—隔壁,楼下,充斥着大街—有色人种却很稀少。北方的有色人种也不一样。都是势利鬼。论卑鄙不比白人逊色。他们会让你感觉自己人微言轻。我想不到他们也这样。那是我这辈子感到最孤单的时候。记得我总是坐在窗边等乔利三点钟下班回家。我连只可以说说话的猫都没有。”
在孤独中,她从丈夫那里寻找安慰和快乐,寻找填补空虚的东西。家务活没有那么多了;只有两间屋子,没有院子打扫或在里面转悠。镇上的女人们都穿着高跟鞋,当宝琳也试着穿起来,她从拖步变成了一瘸一拐。乔利待她依然不错,可是开始排斥她对他的依赖。两人说话越来越少。他能轻易地找到人和事不让自己闲着—总有人上楼来找他,而他也很乐意陪这些人,让她一个人待着。
宝琳跟自己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黑人妇女在一起时也感到不舒服。她们喜欢取笑她,因为她总是弄不直自己的头发。当她试着像她们那样化妆时,效果却糟糕极了。她们对她的口音(比如管孩子叫“孩只”)和打扮投来的那种蔑视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激发了她买新衣服的渴望。当乔利开始为钱的事跟她争吵时,她决定出去工作。白天干零活让她有了点闲钱买衣服,她甚至还买了几件家用品,可是这些都无助于改善跟乔利的关系。他对她买的东西很不满,并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他们的婚姻因为吵架而破裂了。她还不过是个小姑娘,在等待幸福的巅峰,等待在自己的前路逐渐暗淡之际会有敬爱的上帝靠近她,向她伸出手来。直到此刻她才稍稍明白了所谓暗淡的含义。钱成了他们每次谈话的焦点,她的钱买了衣服,他的钱买了酒。令人悲哀的是,宝琳并不真心在意穿着打扮。她仅仅是为了博得其他女人对自己的模样投来赞许的目光。
打了几个月的日工后,她在一个不是很富裕却处处张扬的人家找到了一份固定的工作。
“乔利变得越来越卑劣,老想揍我。我也不客气。只能如此。好像我整天不是在给那女人干活就是在跟乔利打架。好累啊。可是我不想丢了工作,尽管给那女人干活可不是简单的事。与其说她抠门还不如说她头脑简单。她全家都是这样。自家人彼此都处不好。别以为有了那样漂亮的房子,有了那么多钱,他们就会和睦相处。她会为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吵大闹。如果朋友打来电话后匆匆挂断,她也会哭哭啼啼。她该庆幸自己还有部电话机,我还没有呢。我想起有次那个被她送进牙科学校、当了医生的小弟弟举办了一个大型派对而没有请他们去,他们为此大闹了一场。一连好几天,全家人个个抱着电话不放,没完没了地抱怨这事。她问我:‘宝琳,如果是你的亲弟弟举办派对却不请你参加,你会怎么办呢?’我说如果我真想去的话,无论怎样都会去。不在乎他怎么想。她轻轻地倒吸了口气,好像我说的话太傻了。其实我总觉得她才傻呢。谁告诉她弟弟就是朋友了?同一个妈生的孩子不见得会彼此喜欢。我试着让自己喜欢那女人。她给我东西时挺大方的,可我就是没法喜欢她。刚对她培养出点好感,她就会干些傻事,并开始指点我该怎么清扫和干活。如果我不管她,她准会被灰尘淹死。小鸡和馅饼都不需要我跟在后面收拾,不像他们家的人,连怎么擦屁股都不会。我知道这点是因为我给他们洗衣服。他们也不会好好撒尿,保持卫生。她丈夫撒尿都不对准马桶。这种恶心的白人干的恶心事多着呢。可是,要不是乔利找到我干活的人家去了,我还会继续干下去。他喝得大醉,闯到人家里来要钱。那个白种女人看见他时气坏了。她想装出强硬的样子,可实际上害怕极了。不管怎样,她让乔利马上出去,否则就叫警察。他对人家骂骂咧咧的,还要拖我走。我本想给他脑袋一下,可我不想招惹警察。所以我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走了。我想回去接着干,可是如果我继续跟乔利生活,她是不会再要我的。我离开乔利,她才肯留下我。我考虑了很久。可后来,我觉得一个黑女人为了一个白女人离开自己的黑男人,这事恐怕有点不明智。她欠我的十一块钱一直没给。这让我很伤心。煤气公司把气掐了,我都做不了饭。为了拿回钱,我差点儿都跪下求她了。我去找她。她张狂得像个泼妇。一个劲儿地说我还欠她工作服的钱,还说她送过我一张旧床什么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欠她的钱,可我需要钱。她毫不松口,即便我向她保证乔利再也不会上她家来也不行。后来我实在绝望了,问她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对我说,我不该被男人利用。我应该得到更多的尊重,付账单是我丈夫的职责,如果他 没这个本事,我就应该离开他,等他给赡养费。就这么简单。但他从哪儿给我拿赡养费呢?我看她不明白我只想从她那里要回十一块钱去付给煤气公司,这样就能做饭了。这么一桩事她那榆木脑袋就是弄不明白。‘宝琳,你会离开他吗?’她不停地问。我以为只要我说会,她就会把钱给我,于是我就说:‘会的,太太。’‘好啊,’她说,‘你离开他,然后回来工作,过去的我们就让它过去吧。’‘今天我能拿到钱吗?’我问。‘不行,’她说,‘除非你离开他。我完全是为你和你的前途着想。他有什么好的,宝琳,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对这样一个女人你能回答什么呢?她连男人有什么好都不知道,嘴上说是替你的前途考虑,可就是不把属于你的钱还给你,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买点鬼话之外的东西填饱肚子。我就说:‘没什么好的,太太。对我来说,他确实没用。尽管如此,我想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她站起身,我就走了。到了外面我感到裆部好痛,我太想对那个女人解释明白,双腿夹得死紧。不过,现在我想,她是不会明白的。她嫁的男人脸上长着一道切口,而不是嘴巴。所以,她怎么会明白呢?”